千年之间，仙门以扶风林、肃秋山庄、顾凛城晁氏以及过琴居四门为尊，四门又以扶风林为尊。仙门上下数千人，从未听过天道宗的名字。

更何况，不过一个人间界的宗门，有何资格名为“天道”。

当年不满百岁的齐青兰自然也没听过，他忙忙碌碌自己无聊的小日子，压根记不清群仙盟里究竟有几门几派，若有人问他天道宗，他也只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一点不怀疑这门派存不存在。

去昙如秘境前的齐青兰更加忙着自己的训练。

一路溜达上秋素峰，大清早的，左转右转没找到祝君酌练剑的身影。

随手拉过一名弟子一问，才知祝君酌在峰主居。

这倒是出乎意料。齐青兰惊道：“尚师叔让人进卿师叔屋了？”

“门主也在，许是有要事交待。”明渊刚结束晨练路过，束高的头发不似平时齐整。

“还得是门主，尚师叔拦得住许多人，卿师叔也不准他拦住门主。”齐青兰放过弟子，边感慨，边跟着明渊走。

明渊笑着摇头：“你啊，少在尚师叔背后笑话，被听到了，又得被作弄一顿。”

“我说得光明正大，才不怕他。”齐青兰幼稚地扒拉出个鬼脸，又变脸似的蔫了下来，“尚师叔有卿师叔制着，折腾不出大事，可门主怎么大早上就来训话？卿师叔跟我挨了这么多骂，耳朵起茧了倒也没什么。小酒没做亏心事，经不住门主那阴阳怪气。”

明渊几番面露纠结，可惜插不进齐青兰跳脱快速的语调里。

直到——

“我看你是被训得还不够。”

真阴阳怪气的调子在背后响起，齐青兰后颈的鸡皮疙瘩哗地起了两层。

宋青雨冷哼道：“早该叫你师尊把你送到玄流峰，也学学如何听得懂人话。”

不等齐青兰嬉皮笑脸地反驳，尚情嘟囔：“这不就是变相说我师兄不会教人吗？”

卿良道：“不可过分揣度宋师兄。”

宋青雨：“……”

三人或站或倚。齐青兰才发现，自己竟被明渊带到了秋素峰峰主居附近。耳朵灵敏的大能们不光隔墙把齐青兰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还要拉开门接着听。

齐青兰拍拍受惊吓的心脏，无事发生般笑嘻嘻且声音洪亮：“门主早上好。”

宋青雨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见到你，早上就好不了。”

齐青兰不以为意：“没事儿，您上回见两位师叔也这么说，这不还是亲自来秋素峰了嘛。”

卿良道：“我与师兄并无嫌隙，莫要乱说。”

尚情：“……”

宋青雨：“……”

齐青兰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说得对。”

卿良面上浮出一丝笑意。

玩笑话到此为止，齐青兰抻长脖颈：“门主，你们把小酒藏哪去了？”

宋青雨啧嘴：“他多大个人，你要揣兜里不成？别好的不学跟你师尊学坏的。”

齐青兰替林照叫冤：“我师尊哪来那么多时间把我揣兜里？”

宋青雨睨他：“怎么？怪我给他派任务太多？”

齐青兰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他讨好道，“盟主大人最近少给师尊安排两个任务成不？等进了秘境，又要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人。”

宋青雨嫌道：“天天师尊长师尊短的，你是没断奶的小娃娃吗？”

齐青兰：“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师尊，我师尊也就我这么一个徒弟。”

宋青雨甩甩手：“行了行了，改明儿我就把林照叫回来。但现在找你有事，可以滚进来了。”

“我？”齐青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瞄向明渊。

卿良道：“明渊也来。”

屋里还坐了两个人。

祝君酌听到齐青兰的说话声，便望了过来，瘦瘦薄薄的青年此刻正眼圈微红。

坐在祝君酌边上的，则是一位面色苍白但表情和煦的男人。

齐青兰见过这个人很多次，是肃秋山庄庄主谢微吟。

这两人在一处，齐青兰只能想到一件事。

他偷偷看向宋青雨，宋青雨抱臂而立，点了点头。

谢微吟适时开口：“祝家一事，算是查出一半的真相。”

他手指点着桌面，桌上放了一个银珠响环。

“这是祝家的旧物。”宋青雨给齐青兰解释。

祝君酌咬着下唇嗯了一声。

谢微吟继续：“凶手为了抢夺响环，屠灭祝家，没过几年，又被其他人追杀至死，十来年之间，北境大大小小的家族已覆灭至少五个。”

齐青兰傻张了张嘴。

找到凶手固然是件好事，可凶手死了，甚至杀死凶手的凶手多半也死了，很难说有大仇得报的释怀。

他闭了会儿嘴，又问：“凶手都找到了，为什么说只有一半的真相？”

“不错，还不算笨。”宋青雨嗤笑一声，道，“剩下一半，就是找你和明渊来的原因。”

他冲桌上的银珠响环抬了抬下巴：“响环曾属于祝家不假，但祝家本是普通人家，偶然得了响环才沾了仙门的边，却又因响环遭遇大祸。你师弟既已见不了仇人，不若去查查响环是何东西、从何而来，也算能了解祸端的真正原因。”

祝君酌尚且青涩的五官透出坚定。

齐青兰想，当师兄的，肯定得比师弟更坚定。于是，他涌出一股气劲，决定豪言壮志一番。

明渊抢先一步：“门主的意思，是教我与阿兰去查？”

宋青雨道：“再加个祝君酌。”

明渊忧道：“我腆在师兄之位，自是该去。可这响环能助凡俗中人修仙证道，不似寻常之物，其背后出处是否有危险尚不得知，两位师弟同去太冒险了。”

谢微吟面露歉意：“本应我们做长辈的前去探查，但其中实在蹊跷。”

他手掌朝上，银珠响环缓缓浮在手掌之上，左右盘桓不定，一道细小的灵线从响环中心冒出，不甚清晰地指向北方。

“这响环确非凡物，其中铭文术术复杂难懂，托宋门主和南枝一道破解，才发现其中乾坤。我循着灵线曾到过一处深山，可几番徘徊不得进，教南枝来看过，才知山间布了阵法，只准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前往。”

又是元婴期以下。齐青兰心底呵呵发笑，他们金丹期真是能进洞能上山的头等好料。

宋青雨道：“你们也别太紧张，有危险就跑，查不到结果就先回来。本就是我们大人该干的事，不必在自己身上揽太多责任。”

祝君酌身形晃了晃。

宋青雨看在眼里：“小酒，只当这次是寻找真相的机缘之一，无论此行结果为何，我与谢庄主自会追查下去。”

祝君酌沉寂片刻：“多谢门主。”

齐青兰左手捧起银珠响环，右手搭在祝君酌肩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祝君酌眼眶的红色已经褪去，他平日里话不多，今天格外少，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压抑住所有想表达的感情和语言。

明渊叹出口气：“出发吧。”

顺着稀薄灵线的指引，三人很快来到谢微吟所说的山林。

很平常的北境之地，但三人此前从未在北境见过这样一座山。

如同被术术混淆了五识，只有依靠银珠响环上浅浅短短的灵线，才能解开术术设下的钥匙。

林中雾气弥漫，齐青兰走过两步，只觉身边两人的灵力微弱，怕是迷雾影响了灵力的感官。

他把银珠响环别在腰带上，一手一个抓住明渊和祝君酌。

“这地方不对劲，别走丢了。”齐青兰道。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雾中一片死寂。

可行走在此地，齐青兰感觉不到一丝压抑或难受。

雾气仿佛贴着皮肤渗入，凉丝丝的气体快速游走过经脉，齐青兰忽地感到十足清醒，就像是浓郁的灵气直接冲上天灵盖。

诡异得有点舒服。

他不自觉把两边的人抓得更紧。

“前面好像有东西。”左边的明渊突然出声。

三人没受到一点阻拦，穿行过愈发厚重的迷雾后，来到一座小屋前。

不够规整的木门敞开，木栅栏隔出一个小院子，里面晾晒了些粮食蔬菜，和俗世乡间很相似。

“是这里……吧。”齐青兰不确定道，但他腰间的银珠响环不再发出灵光，大约是到了目的地，“要问有人在吗？”

明渊往前一步，把两个师弟拦在身后，迟疑地敲了敲门。

笃笃两声，像被浓雾吞没了一样。

明渊又敲了两下，依旧如此。

齐青兰道：“要不，直接进去看看？”

这样做当然不好，但也别无他法，明渊踌躇些许时候，先行踏入小院，而后消失无影。

“师兄！”齐青兰惊叫着上前，手刚扶上木门，门上刻痕刮伤他的手心，一阵天旋地转，和祝君酌同时回到山外。

明渊也在这里。

“师兄，如何？”齐青兰匆忙上前。

明渊捂着头：“无事，速度太快，有些头晕。看样子，这屋子的主人并不欢迎我们进去。”

齐青兰后知后觉地也感到发晕。

他扶稳祝君酌，缓了缓神：“再去看看？”

可银珠响环不再做出指引，三人在山间乱转一气，无所发觉。

再下山时，已月至中天，四下无人处，却听到：

“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