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现是不错，但不必这么大。

可以用顶天立地来形容的巨大鬼魂睥睨蝼蚁般觑向齐金玉等人。

“祂好像看不起我们。”齐金玉气道，“祂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啊？他连其他死魂都吸收不了，就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鬼魂的硕大躯体扭曲变形，鼓起的衣袖、起伏的腰腹、不成型的五指……透明的人脸从这些地方不断浮现又消失，细听之下，哀叫不绝。

巨大鬼魂却仿佛既看不到，也听不到，以一种伪装成慈悲的傲慢表情，伸出手掌，盖向齐金玉等人的头顶。

鬼魂动作不快，但绝对的震慑力能让普通人动弹不得。

好在齐金玉一行人都不是普通人，要躲避轻而易举。

可脚下才动，齐金玉停了动作。

巨手压顶之际，左右两边两道力量同时袭来，齐金玉下意识稳住下盘。

各自打算把他推开的晁非和崔不教：“……”

齐金玉挠头：“那个什么，你们俩一起推我也没用啊。”

说话间，已避无可避。

两道防御罩同时顶在齐金玉头顶，隔绝掉巨大鬼魂攻击的同时，连鬼魂传递的信息都模糊了许多。

齐金玉叹口气，只好自己调动灵力突破防御罩。

而后，视角移转。

像附在了别人身上，透过别人的眼睛，看到了一道身影。

被水雾糊满的双眼视线模糊，他只看到一道浑浊的黑影。

大脑很难过，也很混沌，乱七八糟的嗡响声不断阻燃思考。或许是因为这样，黑影开口后，齐金玉也只听到不申清晰的声音。

黑影让他往下看。

视线不受控制地下降，染了血的双手里抱着一具尸体，和埋在这间院子里的尸体有着一样的容貌。

黑影手中执一画卷，打开后，卷中红色的纹路比黑影的相貌清晰数倍。

黑影说，把她埋在西墙角下，用她没凝固的血，在她躺下的地方画出这样的图案，她就会醒过来继续陪你玩。

所附的身体似乎点了点头，接过黑影递过来的画卷，当场照做。

尸身入土，画卷当即自燃，缥缈青烟旋成一个符号，不待齐金玉看清，大脑随即一阵清明，只觉连日痴傻困顿烟消云散。

嚯。齐金玉心底感叹。

——原来是前傻子的记忆。

傻子一日一日清醒，一日一日富裕，难免有人眼红嫉妒。

或许是傻子有心泄露，心生妒意的人偷偷挖掘出“真相”。

在打算挖出尸体的一瞬间，惊醒院中鬼魂，身陷幻象、随着傻子的视角经历这一切，自此生出三分妄想：

——或许我也可以。

没有人性的禽兽，自然将目标锁定在妻子、妹妹、母亲身上。

难怪有无辜的女性丧命。

难怪有无辜的鬼魂索命。

可用他人性命血肉换来的财富，无异于与深渊恶鬼做交易。

巨大鬼魂的掌心凸出一张脸，齐金玉见过，那是老妇的儿子。

在窥见幻象、恶念乍起的刹那，一魂一魄已然供养给巨大鬼魂。

嗯？供养？

齐金玉须臾间有了想法，幻象却是骤然消散。

晁非或许也看懂了一切，火灵扫过院落，直冲天际。

巨大鬼魂过去用幻象无往不利，更甚者，着了道的家伙还会对祂千恩万谢，难得遇到反抗，口中发出低沉的怒吼。

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最明显的两道当属傻子和他逝去的妻子。

齐金玉猜，画卷烧尽后的青烟符号，大约也代表了献祭和供奉。

傻子一魂一魄供养给逝去的妻子，逝去的妻子再把自己的智慧、福运反馈给傻子。

一人的智慧、福运有尽，那便吸引来新的人，制造新的鬼。

新的鬼继续杀人，吞噬魂魄后全部上贡给巨大鬼魂。

就如眼前，巨大鬼魂的食指、中指指腹又凸出两张脸，齐金玉也见过，是溺水姑娘的哥哥和他妻子。

和老妇儿子的魂魄不同，这两道魂魄是完整的三魂七魄，已完完整整被溺水姑娘献给了巨大鬼魂。

这是必然的。只要没有仙门介入，镇中制造怨鬼的人都将死于怨鬼之手。

怨鬼被拘束在血纹之上，但普通人画的血纹邪劲不够。在短暂聚阴生财后，怨气横生的鬼早晚挣脱血纹，向杀死祂们的人复仇，继而彻底沦为理智尽失的厉鬼。

但在这个镇上，不管多厉害的厉鬼，都脱胎于血纹，被最早出现的血纹统辖。无论吸食多少人魂，都将进贡给第一个人造厉鬼。

也就是这个巨大鬼魂。

巨大鬼魂吞噬掉一个、两个……无数个魂魄后，用无数个魂魄的智慧、福运持续养育傻子。

倒是个熔炼怨鬼的好借口。齐金玉嗤地笑了出来。

仰面“看”晁非攻击怨鬼的崔不教听到声响：“你在笑什么？”

齐金玉胡乱道：“我笑这大鬼碰到我师尊，好运到头。”

崔不教道：“的确，不出三招，大鬼必败。”

齐金玉半真半假地赞叹：“鬼因人而生，又因人而得以躲避群仙盟结界的探查。给傻子出主意的人未免天才，对结界了解过头。”

傻子的生魂气息掩盖住巨大鬼魂的死气，明明已到金丹甚至比肩元婴的水平，仍能不惊动结界。

要不是齐金玉路过，这鬼魂早晚吞噬整个镇子，熔炼出只有怨气、没有灵气的人界魔窟。

崔不教捋着蛇头：“你觉得是群仙盟的人做的？”

黎歌的身影在齐金玉脑海一闪而过。他立刻否认这个猜想。

哪怕在王员外家见到过黎歌，齐金玉无法相信黎歌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没有回答，崔不教又问：“群仙盟是什么？”

齐金玉噎了一下。一般来讲，不该先问群仙盟是什么玩意儿吗？

他斟酌道：“字面意思。”

崔不教领悟：“仙门各有所求，也能结成一盟？”

“嗯，没错。扶风林联合其他门派搞出来的，您回人间界没听谁提起过？”

崔不教摇头：“我只来找阿渊，其余未放心上。”

“哦。”齐金玉道。

巨大鬼魂被晁非一剑穿透，溢散的火灵飘飘落落，齐金玉下意识用手接住，看火灵力似融入身体般消失于手心，他说，“也不必把我说的放心上。”

他同样没把崔不教的话放心上，只打算快点去夸夸师尊。

可战败的巨大鬼魂忽然放声尖叫。

透明身躯里的无数魂魄快速游弋，似要冲破桎梏。

晁非落回地面，火灵剑未收。

他抓住齐金玉手腕，肃然道：“情况不对，跟我走。”

齐金玉一张嘴，就因被拽上半空而咬到舌头。

他想说等等，可镇子里突然弥漫开来的不详气息，让他的头脑顿了顿。

低头一望，红色暗光连成一片。

以巨大鬼魂所在的院子为中心，四散在各处的血纹都散发出光芒，连成血流一般的符文。

巨大鬼魂如同得到鲜血的供给，尖叫慢慢平息，阴阳脸上的异样双眼染上血色，透出一股强烈的憎恨。

“师尊，这躲不掉的吧。”齐金玉感叹。

元婴期的御风速度极快，避开鬼魂伸来的手掌不成问题。

晁非一门心思往前：“等出了镇子，你找个地方待着。”

“师尊呢？”

晁非划过火灵剑，斩落巨大鬼魂的左手。

齐金玉嘟囔：“师尊怎么老遇到这些麻烦的东西，这很不利于带徒弟历练。”他突兀地紧张，“师尊以前遇到过没？”

晁非回身一拖，把齐金玉拉到身后，成片烧出的火灵力灼痛巨大鬼魂。

镇内的血光愈盛。

齐金玉更焦虑了：“那就是最近才遇到。”

跟着跑但没出手的崔不教问：“你在感叹何事？”

“我怕师尊觉得，是我给他带来霉运嘛。”齐金玉咂嘴道，“这对师徒感情的培养不好。”

晁非斩击的剑歪了半分，没能干净利落地切断鬼魂迅速再生的手臂。

崔不教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

齐金玉道：“什么时候不能说了？”

崔不教的神色空白了会儿，忽而笑道：“也是。”

齐金玉见她对自己有种莫名的熟稔，不免蹬鼻子上脸：“前辈担心我师尊？”

崔不教摇头：“我已没有那么多在意的人。”

“这样啊。”齐金玉摸了摸下巴，“那只能我帮师尊了。”

话音刚落，晁非一剑划落火灵，蜿蜒火河拦住齐金玉去路。

火光跳跃，映在崔不教脸上。

她肩头的白蛇嘶嘶吐信，缓缓直起纤长的身躯，猩红的蛇目明显露出不痛快。

崔不教嘴角似乎有些向上的弧度：“不过，既然你在意，我可以帮你。”

她右手向上，掌心里渐渐浮现出一把长箫。长箫与大海同色，箫身几笔刻纹，勾勒出凤凰尾羽的形状。

这应当就是文影簿所提到的动澜凰鸟所化之物。

据文影簿记载，齐世渊等人击坠动澜凰鸟后，动澜凰鸟化为长箫。

长箫晶莹剔透，蓝色为底，却能折射出七彩华光。

崔不教看不见长箫模样，抚摸过箫身后，夸了长箫两句。她难得对某样东西产生兴趣，当时的扶风林门主问过另外几人的意思，做主把长箫给了崔不教。

但仙盟历史记录里，几乎没有提起过崔不教的动澜箫。就连晁宥，也只在文影簿里记录了三言两语。

因为这把箫，并不能成为武器，任凭崔不教动用多少灵力，这把箫都与普通的箫没有区别。

可此时此刻的崔不教，祭出了动澜箫。

在齐金玉怔愣时，崔不教已吹奏出幽咽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