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到了,但好像不太对。
确实有一对母女来着,可多了一个年轻姑娘。
林阳傻眼:“也没说鬼还会生鬼啊……”
齐金玉道:“才几天时间。生也生不出这么大一姑娘。”
妇人牵着小女孩,两人脑袋半垂,缓慢地向齐金玉等人走近,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们。
多出来的姑娘同样低着头,她的脚步没有母女俩那般坚定,像个初生的小鬼意识混沌。
林阳三人组搓了搓手臂。
“好像变冷了。”
“是因为阴气吧。你没对付过鬼吗?”
“但从来没这么冷过,感觉都要结冰了。”
三人窃窃私语,把齐金玉也圈进说悄悄话的范围。
齐金玉装模作样地点头应和,余光盯向那三个鬼,尤其是那对母女,她们身周晕出白雾,是凝结了的空气。
冰冷的阴气重得宛如有了实质,怨气穿插在阴气之间,细若游丝。
可仔细一看,那细丝一般的怨气分明是经过强力压缩后形成的。
这三个鬼,全都是被邪魔外道饲养出来的、了不起的怨鬼。
齐金玉心底啧啧。
阴神任务中,王员外家熔炼怨鬼,还有祝君酌所说的“第三次”看到黎歌,其他两次八成也和炼鬼有关,再加上这回林阳的任务。
他不过是沉睡了两百来年,养鬼已经成了人间界的新潮流了吗?
三个鬼看似行动迟缓,不等齐金玉多感叹两句,飘飘荡荡的三个影子已到了跟前。
妇人下唇动了动。
“吃。”
极其粗哑的一个字,简直不像活人能发出的声音。
林阳眼皮一跳。
确实不是活人在说话。
眼前的死人,不是,鬼说话了。
只有杀过人的厉鬼才能开口说话,说话越清晰,实力越可怕。
“她……”林阳张口结舌。
齐金玉抛起林阳的任务牌又接住:“嗯,是杀过几个人的厉鬼没错了。镇上死的那些人可以断定是她跟她女儿杀的,任务完成。”
闲云水心阁必然考虑过任务的变数,只说找到真相即可,没要求必须降伏鬼怪。
虽说生死有命,闲云水心阁总归希望把年轻修士的死亡率降到最低。
筑基期修士的任务牌被高阶术修刻下留影术术,接下任务的林阳根本打探不出,更不清楚鬼说话的影像早通过留影术术投影到阁内收影阵。
按理,阁中会立即派金丹级以上的修士到场。但齐金玉特地把留影纹对准晁非,这场任务的收尾自然只归他们师徒,外加崔不教。
妇人仍在断断续续发出指令:“吃了……他,们。”
年轻姑娘低着头,只有眼珠转动,从下往上看着眼前的所有人。
怨气细丝随扩大的冷雾游走,似吸食食物的触·手,锁定活人的方位。
——原来如此。
齐金玉明白了镇子里猝死事件的原因。
怨气丝线从皮肤缝隙潜入,一点点吸取人魂。
人魂吞噬殆尽,表面却不留一点伤痕。
如此罕见的噬魂鬼,比那群只知吸□□气、血肉的孤魂野鬼蛮横得多,难对付的程度也在普通厉鬼之上,难怪这小镇子鬼气冲天。
齐金玉把任务牌交还给林阳:“好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
晁非掀起的灵力屏障阻隔怨气游丝,齐金玉两手拎起林阳三人组,转瞬移到镇外。
他放下三人组,脚尖一转,要回镇内。
林阳惊魂未定,抓住齐金玉:“你不留下吗?”
齐金玉:“我师尊还在里面。”
“可那是你师尊。”
“对啊。所以想进去帮他,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晁峰主比你强。那个鬼,她说话了,她杀了几个人才能说话?我知道你已经结丹,可你才结丹几天,进去不会出事吗?”
齐金玉这个身份忒不好用,走到哪都被质疑实力。
齐金玉搔了搔额头。
不过,林阳是个好人,如果他是和齐青兰无关的齐金玉,大概很乐意和林阳交朋友。
“不会出事的啦。”他说,“也不会给我师尊拖后腿,我其实还蛮厉害的。”
林阳惊讶:“可以这么夸奖自己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齐金玉拍拍林阳肩膀,“反正你们都会忘掉。”
长鸦悄无声息地抹除记忆,伪造出被鬼惊到昏过去的印象,三人组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齐金玉替三人组摆好舒服的姿势,蹲在地上:“等你们修为再高一点,就不允许被吓晕了。”
他撑住膝盖起身,一摇一晃,却快出残影地回了小镇。
齐金玉没有直接去找晁非,他散开的神识搜寻到不少东西。
路口右转到底,他翻墙而入,在紧闭的房门口闻到一丝臭味。
“这死了几天了?”齐金玉捂住口鼻,垂着眼审视床榻上两具交叠的尸体。
魂魄吸尽,大概就是那三个鬼中的一个干的。
至于是哪一个,齐金玉觉得,应该是那个年轻姑娘。
因为院子西边的围墙下,埋了第三具尸体。
尸身不腐,神识一扫,就看清了尸体的脸,那张和年轻姑娘一模一样的、泡发了的面孔。
“养鬼是要遭报应的。”齐金玉对床上的两具尸体道,他面色沉下来,“还有啊,你们从哪里学来的印记?”
掩埋尸体的坑底,有一道血色的纹路,和魔门现有的熔炼阵相似,但要复杂精巧得多。
尸体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只能用神识看。
整个镇子在他眼前遮挡不了一点。
在做梦的人、在惧怕的人、在放肆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人……
还有尸体。
一家、两家、三家……齐金玉默默数数,好多具尸体躺在血色纹路上,有的安静沉睡,有的面露痛苦,有的睁开双眼,有的等待破土……
那对母女的尸体也找到了,破屋小院最西角的黄土下,有和此处一模一样的血色纹路。
这镇子里的人,胆子真大。
齐金玉压平嘴角,眼看第四个鬼即将苏醒,转到祂所在的院落,用锁链封锁住鬼的行动。
这次是位年长的婆婆。
她满脸悲戚,但流不出眼泪。
“阿婆。”齐金玉露出讨人欢心的笑脸,“还记得自己怎么过世的吗?”
婆婆还是哭。
“啊,忘了你还没正式成为厉鬼,说不了话。”
封锁婆婆的长鸦姑且是魔尊的兵刃,制造点强烈的怨气,给婆婆灌了进去。
“再试试?虽然是伪造出来的厉鬼,但说话应该没问题。”
婆婆试探地“啊”了两声,滚下了泪水。
泪水落不到地面,化作怨气蒸发。
“小兄弟……”婆婆嗓音颤颤巍巍,“老身死得怨呐!”
齐金玉用神识旁观晁非和崔不教的战局,两人占着上风,他便安心听婆婆讲故事。
起初,有一个傻子的妻子死了。
后来,傻子就不傻了,还积累了大量财富。
所有人都奇怪,问傻子原因,傻子只说老天保佑。
镇上的流氓地痞不信,隔三差五去找傻子麻烦,反而被变聪明的傻子送交给官府,没两天就去了大半条命。
渐渐地,没人敢直接招惹傻子。
可嫉妒和好奇根本克制不住,仍有人拐弯抹角地询问。
再后来,又死人了。
年轻的妹妹失足落水,打捞上来后,从来对妹妹不好的大哥哭天抢地,说要带回去好好安葬。
被常年殴打的母女回娘家路上被山匪截杀,酗酒的汉子嚎啕大哭,说后悔没跟她们一起出门。
……
零零星星的死亡,无一例外,都是女性。
但都是天灾人祸,无人感觉奇怪。
婆婆只道造孽,依旧本分过日子。
小镇的日子枯燥乏味,要说有什么变化,死了妹妹的大哥娶了媳妇,酗酒的汉子开始有了积蓄……
有人愈发富裕,有人心浮气躁。
半夜忽然心神不宁的婆婆晚上听到外头有动静,疑心遭了贼,便想叫自己的两个儿子去看看。
不料,才走到门口,她听到了两个儿子的说话声。
“……这样不好吧。”
“她一把年纪,早活够本了,不如死了来得值,还能帮咱们兄弟俩发大财,她到地下都得高兴。”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就看着别人有钱?”
“……”
“你怕啥?她这个年龄,一睡不醒都正常。就连张嫂和她女儿被活活打死,不也被圆过去了?就咱们这个镇子,谁管女人死活。”
“……”
“你是我亲哥哥,我才跟你说。不然,我花了老大的代价,请了多少顿酒,才从那个酒鬼嘴里撬出实话,你不想有钱,我还想了。”
“……”
“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动手也得动手。你以为不动手就没事了吗?亲眼看着娘被我杀了,你良心就安稳了?”
“……我、干。”
她听得心惊胆战,可她困在房中,无处可逃,最终被下定决心的大儿子,和谋划许久的小儿子联手闷死。
浮起的魂魄被血色纹路锁入死去的肉身,被迫听她两个儿子堪称至孝的哭声。
儿媳说老婆子寿终正寝,没吃什么苦。
邻居说她好福气,有两个好儿子。
顿时,恨入骨髓,怨气陡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