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青兰当然不会给时方和祝君酌尽情嘲讽的机会,点灯熬油也要把书上的内容掰碎了吃下去。
再加上时方的题海战术确实有一套,齐青兰勉为其难了解了最基础的术术皮毛。
等写完月测最后一个字,他感叹道:原来修仙修到金丹,还是有可能长黑眼圈。
他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往后一倒,安详躺在考场地上,双手叠放在腹前。
刚下学堂的公孙琳路过门口又退回来,在齐青兰旁边放下腾着热气的小碗,蹲下后念念有词:“青兰师兄多吃点,要吃得饱饱的。”
齐青兰:“……”
来视察时方教学成果的晁满看过齐青兰的卷子,匆匆出门再回来,捏着三四朵不知名的野花,放在齐青兰跟前:“至少最后做得不错。”
齐青兰:“……”
陪晁满来凑热闹的黎歌掏出用旧了的七弦琴,微笑道:“无碍,丧乐我大概能弹出来。”
齐青兰:“……”
齐青兰跳起来:“你才死了!”
黎歌惋惜地收回七弦琴。
唯一有良心的公孙琳道:“青兰师兄,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
齐青兰端起饭碗,热泪盈眶:“你们就不能和小琳学学吗?”
公孙琳兀自继续:“课上炖的玄羽龙鳞飞鸟肉汤……”
齐青兰应声倒地。
昏迷之前,依稀听到公孙琳惊道:“啊啊啊啊青兰师兄又死了!”
*
齐青兰当然没那么容易死。
公孙琳也有好好听先生的话,只取用玄羽龙鳞鸟无毒的颈肉烹调。
之所以跟尸体相差无几,纯粹是齐青兰又昏睡了过去。
他勉强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动用灵力,操纵盛有肉汤的小碗晃荡落下,没浪费公孙琳的课堂作业。
等他昏昏沉沉醒来,夕阳金红色的光辉与室内的阴影交叠,只有祝君酌坐在光影交界处。
“他们都回去了?”齐青兰扶着额头艰难坐起,术术基础学课本上的字仿佛在他脑海里爆炸了一次又一次,突得他头晕目眩。
祝君酌侧过身,手中的书卷放在膝头,借夕阳余晖,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齐青兰瞟一眼就头皮发麻,这书比时方给他看的深奥多了,感谢时方不杀之恩。
“晁师姐他们还有训练,已各自回门派。”祝君酌道。
为了让大比的名次好看一点,大部分师尊都给徒弟加了课业。谢璆鸣被关在肃秋山庄里,庄主小叔特地把当世第一阵法师盛南枝从轮回井请回山庄,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给谢璆鸣加训。
就连年考也没过过这种苦日子!谢璆鸣只来得及在传讯灵器里挣扎出一句话,后来再无音讯。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当属齐青兰。
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大比不大比的,根本没人给他施加压力。
直到他自己找罪受。
齐青兰伸了个懒腰,骨骼之间嘎嘎作响,他扶着后颈转了转脑袋:“你也可以跟他们走,满满姐肯定把你安全送回峰上。”
祝君酌道:“想等师兄。”
他进入钟灵殿已经数年。正值成长期的年纪,又有灵力反复淬炼经脉筋骨,个子肉眼可见地窜高。练剑锻体所成的薄肌覆在骨骼之上,勉强撑起秋素峰白月似的弟子服。
齐青兰捏他的脸。
初见时尚有几分软肉的脸轮廓渐渐分明,如今捏着已不如之前舒服。
“那就收拾收拾,和师兄我一起回去。”
祝君很浅地笑了笑,却是不急,从桌后掏出一个食盒。
打开后,是一碗肉汤。
“公孙师姐留给师兄的。”他说,“其他师兄师姐都喝完了,只有师兄喝到一半睡了过去。”
食盒用火灵力篆刻的铭文保温,拿到手上,和睡过去前一样有些烫手。
齐青兰盯着汤底的两三块小小的肉:“他们碗里的肉多吗?”
祝君酌答道:“不多。公孙师姐说,玄羽龙鳞鸟不常见,上课的先生没那么多颈肉,她还有好些想法没能施展出来。”
“比如说?”
“颈肉软嫩,可以先烤一烤,越纯正的火灵力越好,烤熟后,用赤明籽的汁水抹在上面……”祝君酌不是食修,食修的课程也不在通识课上,他说得磕磕碰碰。
齐青兰听得饿了,辟谷也阻止不了他一口气喝完汤:“下回有阴神的任务我盯紧点,逮到了龙鳞鸟,我当场给小琳送去。”说完,他蔫了下去,“不过现在我得回峰上再躺会儿,我活了大几十年都没这么累过。小酒,你跟着时方读书累不累?”
祝君酌摇头:“时师兄并未为难我。”
齐青兰差点就抱着祝君酌痛哭:“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在为难我?”
祝君酌脸上染着夕阳的微红,他和齐青兰太过靠近,齐青兰往前倾身,他便能触碰到齐青兰的呼吸。
他右手发颤,好一会儿,抬起来触碰齐青兰的小臂:“师兄。”
“嗯?”
“师尊说,要好好读书。”
齐青兰感觉被全世界背叛。
*
夜色渐起,两人终于踏上回门派的路。
往后数日,两人依旧同进同出,齐青兰在做不完的题目里两眼黑了无数次,好不容易熬到大比当日,恍若隔世。
他也好不容易挨到又能见师尊的日子。
虽说林照回了扶风林,但五峰之主,卿良除外,都在为了大比忙里忙外,竟是让齐青兰和林照完全错开。
今日遥遥一望,齐青兰浑身打了鸡血,黑眼圈包裹的双眼有一种死意很深的振奋。
“齐小草,有病就去吃药,要死就去躺棺材,青天白日的,诈尸吓唬谁呢你?”
虚弱的嗓音凉飕飕地飘在齐青兰身旁,齐青兰一转头,没比死人健康几分的脸撞入眼帘。
齐青兰:“……你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谢璆鸣行尸走肉,同款大黑眼圈和齐青兰对望,瞳孔里互相倒映惨状。
齐青兰斟酌了会儿:“还活着?”
“八成。你呢?”
“大概。”
一种感同身受的死意沉沉压了下来。
谢璆鸣抽了抽鼻子:“你敢信,十五天时间,我破了一百个防御阵法,布置了一百零一个攻击阵法。”
齐青兰疑问:“为什么攻击阵法比防御阵法多一个?”
谢璆鸣酝酿的悲痛情绪抖了抖:“这很重要?”
齐青兰郑重其事:“比较好奇。”
谢璆鸣要哭不哭地呜咽一声:“因为第一个攻击阵法太没用了,盛师叔懒得布阵跟我对台,直接碎了我的阵盘。”
齐青兰哥俩好地拍他肩膀:“没事,时方也懒得跟我解释为什么流火符和升火符不是一个东西,他说蠢货不用理解这么多。”
言罢,抱头痛哭。
路过的晁满嗤笑:“谢璆鸣好歹破了盛师叔一百个防御阵法,齐小草,你呢?”
齐青兰羞涩道:“我画出了人生第一张符箓。”
晁满:“结果因为结构错误,升火符变流火符,直接把时方燃起来的火冻没了,跟谢璆鸣一个脑子。”
齐青兰不敢反驳。
公孙琳恰巧出现:“没事啦,表哥看错了几个防御阵法,没选好攻击阵法,差点炸了肃秋山庄。”
谢璆鸣心虚看地。
同窗三三两两聚起。
黎歌笑道:“若是传出去,你们俩也不用比赛了,直接选块地埋了才是正经事。”
齐青兰小声道:“不参加大比的人不要说话。”
黎歌偏向医修,公孙琳是纯正食修,都不在参赛名单中。
时方抱臂而立:“这种丢人程度,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倒不必急着寻死。”
谢璆鸣:“丢人怎么了!丢人我也能拿第……”
晁满:“继续。”
谢璆鸣偃旗息鼓:“第二三四五六。”
晁满:“呵。”
公孙琳站两人中间:“好啦好啦,快开始了,表哥你先歇着去,别总是挑衅满满姐。”
谢璆鸣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我?挑衅她?琳琳,胳膊肘往外拐也不能拐成这样!”
公孙琳表情真挚:“可是表哥又打不过满满姐。”
黎歌刷地展开折扇,桃花符风骚依旧:“小琳所言甚是。你与小草不如边上多歇会儿,留点体力,争取别被打到全死,还能给我个机会把你们救回来。”
齐青兰不忿:“说谢璆鸣就说谢璆鸣,干嘛拉上我!”
谢璆鸣更加气冲冲:“少拿区区小草跟我相提并论,他死了我都不可能死!”
晁满和公孙琳窃窃私语:“我真的搞不懂,这俩哪来的脸嫌弃对方。”
公孙琳诚恳道:“嗯嗯,满满姐说得都对。”
齐青兰:“……”
谢璆鸣:“……”
两人有心再跳脚一波,第一轮比赛的抽签结果已出。
齐青兰和谢璆鸣被分在最东边以及最西边两个擂台,二人互不服气地瞪上一眼,杀气腾腾各赴比赛。
暂时轮空的晁满:“祝这俩傻子别第一轮就输了。”
听了晁满的话后莫名担心的公孙琳:“不至于吧,第一轮就输了的话,表哥一定会被打包送去盛师叔那里苦修一百年的。”
黎歌手一歪,合拢的折扇打在时方肩侧:“她们关心那俩笨蛋,那就只好由我给师弟鼓个劲。”
时方绑好护腕,捂住耳朵,头也不回地走向擂台。
坐在上首中央的宋青雨一声令下,第一轮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