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银白色的灵剑。
没有花纹，也没有坠饰，只间或有赤色的流光伴着灿金的光点流转过剑身，跃动如生生不息的火灵。
“你来了。”林照收剑回鞘，寒芒没入鞘中，溢出的金红华光一闪而逝，“正好要去找你。”
他伸手把剑递出去。
齐青兰惊喜道：“给我的？”
“托晁家主给你炼制的，去试试，可还趁手？”
齐青兰还用着秋素峰统一的弟子剑，原打算进昙如秘境后，扒拉些好材料，让晁满帮忙打一把，不想师尊已替他准备好。
不仅是准备好，是准备得特别好。
齐青兰接过灵剑，右手握在剑柄上，莫名的熟稔感涌起，就像上辈子便拥有这把佩剑一般。
他跑出峰主居，在空地上把凌秋剑意前三式练过一遍，蓦地，有些明白第四式归无究竟为何。
这把剑可真厉害！
不不不，应该说，师尊可真厉害！哪怕齐青兰按照自己的修炼方式、修炼习惯把煅剑要求罗列一二三，也一定得不到这样一把好用的剑。
他抚过剑身，在靠近剑柄的地方，摸到几处凹陷，细细一看，是“逐水”二字。
“原该由你给灵剑起名，我自作主张，替你刻了字。”
齐青兰从拿到剑起，脑海里浮出两个像文字一样的黑影，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究竟是哪两个字。
而除了那两个看不清的文字，他想不到该给灵剑起任何名字，师尊提前刻字，刚巧免除他的烦恼。
他拿着剑翻来覆去地看，乐滋滋道：“谢谢师尊，剑很好，名字也好听。我都觉得，用这把剑的话，我可以去挑战一下满满姐了。”
林照眉目温和，从来雪山似的人，垂眼望向徒弟时，与雪山峰顶、春阳之下，散发温柔光芒的雪花无异。
他说：“晁满修为在你之上，虽说剑修有越级挑战之能，但晁满自幼锻体，而今金丹后期之境，已堪比诸多元婴，年轻一代第一人之名并非虚有。青兰，大比不必硬撑，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无论输赢，我都很高兴。”
齐青兰吸了吸鼻子：“好嘛，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今年大比第一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他又精神起来，“师尊，前五十必然有我，昙如秘境有什么想要的吗？”
昙如秘境自上古时期已有记载，汇聚原初之气的地方，生出无数人间界已然罕见的灵宝灵植。
偏偏金丹期以上的生灵无法适应原初之气，难以在秘境内生存，昙如秘境堪称年轻修士存活率最高的最佳机缘。
林照却道：“安全回来就好，我无需任何灵物。”
说来也怪，从齐青兰被林照带回赤离峰起，始终未见过林照使用任何灵药灵宝，修炼靠自己闭关，受伤靠自身修复，可即便是强大如剑君卿良，也做不到如此。
齐青兰想，管师尊怎么说，到时候找到有助于火灵力的好东西，可以和满满姐商量着分一点回来，毕竟他为了尚不确定的秘境之行做出了自认为极大的贡献。
他前不久刚耗费这辈子最大的脑力，翻遍钟灵殿藏书阁里有关昙如秘境的书，把前辈们提到的地理位置记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秘境自成一个小世界，远比中洲辽阔，数万年里的零星记载，根本推不出完整的秘境地图。
他前两天刚把推断出来的部分地图分享给几位同窗，浮空展现的灵力图摊满半个学堂。
连晁满都惊叹，这个不喜欢读书的混小子居然能睡在藏书阁。
但最后地图仍旧被时方指出五六七八个错误点，并补齐一二三四个缺口。
时方随口说道藏书阁哪个架子哪一层第几本书记载如何如何，晁满等人核对到一半，时方已全部改完，不咸不淡地夸奖齐青兰：以齐小草的能耐，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那群没良心的朋友哄堂大笑。
光是回想这节小插曲，齐青兰磨了磨后槽牙，并再一次向时方认输。
他大脑里转过一堆有的没的，好赖在林照开始说下一句话时，强行拉回跑偏的想法。
“青兰。”林照说话间略有踟蹰。
齐青兰反应很快：“嗯嗯！”
“回扶风林前，我去了趟钟灵殿。”
齐青兰回忆一番最近的所作所为。
林照接着道：“学堂的事是你自己的事，我并不想过多的插手。你能慢慢长大，我已很满足。”
这样真的很容易养出废物徒弟。齐青兰和过去每次听到类似的话时一样想道。
但显然，今天的师尊不止于此。
“可在仙门里活下去，要有足够的实力。”
齐青兰点头，所以他有好好练剑。
林照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实力不仅仅依托剑术。”
齐青兰歪头。
“钟灵殿的术术先生说，你又没回答出问题，罚抄的书可都好了？”
齐青兰：“……明天就交上去。”
“都记住了？”
齐青兰：“……”
林照轻叹：“要好好记住。”
齐青兰想说可是。
但林照说得比他快：“大比后，若去了昙如秘境，秘境中的术术不比外头普通，不要老想着硬闯。”
齐青兰咽下“又不是闯不出去”。
他在师尊眼里远未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他明白这一点，所以忍不住垂头丧气。
忽地，头顶一重。
林照的手抚在他头上：“我总害怕你懂得太多，有了可以奋不顾身去做些什么的能力。可现在，我又怕你懂得不够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
齐青兰双手举过头顶，捧住林照的手，用头蹭了蹭：“那我就不去师尊看不到的地方。”
林照的手似乎不太稳，轻微的颤抖拂过齐青兰的发丝。
林照道：“你不甘心的。”
齐青兰的头发松松散散地落在额前，他从发丝中窥探林照。
红色的人皮肤白得发冷，唇色淡得也不像个活人，可那双沉黑的瞳孔，本该深不见底的颜色，因窗外红枫的映照，重叠出复杂而温暖的光点。
“师尊总是很了解我。”齐青兰放下虚虚束缚住林照的手，林照捋过徒弟的一蹙乱发，也收回手。
齐青兰自顾自道：“我是师尊看着长大的。”
虽说近百年相处时间加起来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我对师尊来说，很重要对不对？”齐青兰低头看逐水剑，“我今天就去好好学习。师尊放我去看不到的地方，那我就得努力让师尊没那么担心。”
林照注视着他，瞳孔里身着赤红弟子服的齐青兰和红枫重叠。
“师尊，大比那天，绝对可以让你看到更厉害的我。”
*
“就是这样，我话都放出来了，帮帮我嘛满满姐。”
齐青兰不嫌丢人地在学堂里撒泼打滚。
晁满出门数月，近期才回，捻着三两根绒羽，凑到眼前细看。齐青兰的大呼小叫吹起小小的羽毛，好在她眼疾手快，迅速把浮空的绒羽收拢回手心。
她啧了一声：“就该让祝小酒来看看你这死德行！”
齐青兰端正坐好，双膝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比上任何一节课都认真地盯着晁满，故意睁大的眼睛里努力表达出他的可怜兮兮。
实际上来讲，从齐青兰负责祝君酌课业开始，形象早就该崩成碎渣。
也就是祝君酌被初见时齐青兰救人的嘴脸蒙蔽了双眼，从此齐青兰在他眼里自带光辉、永不熄灭。
但即便如此，齐青兰面对年纪小几轮的师弟，仍有三分聊胜于无的羞耻心，特地挑了祝君酌被时方关起来考试的时间点，找晁满求助。
晁满也能理解齐青兰偶尔的孔雀心态，小心翼翼收好绒羽：“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教我读书！”
“……你是笨蛋吗？”
“我是。”齐青兰毫不知耻，他往前一倒，趴在桌上，“我一看术术的书就困，困了就看不进去，看不进去就学不会。满满姐，有不困的办法吗？”
“扇自己两巴掌。”
“不行啦，这点疼痛对剑修来说太少了。”
“那就砍自己两刀。”
“控制不好会死人的……”
“然后你就可以沦为整个仙门的笑柄了。”
齐青兰鼓起腮帮：“满满姐，我在很认真地问你问题。”
晁满右腿叠在左腿上：“书都看不进去的家伙没救了。”
“就不能把书里的文字都炼成吃的东西塞进嘴里？”
“这你得问小琳。”
“小琳会告诉谢璆鸣的。”
晁满点头：“没错，谢璆鸣还会嘲笑你。明明都是不会读书的笨蛋。”
齐青兰自己戳自己的腮帮，噗的一声就戳平了。
他嘟嘟囔囔：“好过分，满满姐先嘲笑我了。”
“我从来没停止过嘲笑你，以及谢璆鸣。”
齐青兰把脸埋进手臂里。过了好一阵子，闷声道：“要是大比的时候，还被术术呛个半死不活，我就没脸见师尊了。”
晁满冷笑：“所谓一物降一物。”
齐青兰爬出上半张脸，睁圆了眼偷看晁满。
晁满被看得抖了三层鸡皮疙瘩：“你找我没用。”
“那找谁？”
“时方。”晁满道，“这家伙教笨蛋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