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金玉用力闭了闭眼，但丑东西像凿进了脑海，可以称之为一生的阴影。
更重要的是——
“那个人·贩子是按照这幅画找人的？”齐金玉咬到了舌头。
如果真是这样，能找到的大约也不是人类了……
宋青雨卷起画轴，摁了摁眉心：“只有扶风林历任门主看过这幅画。”
哦，那还好……不是，这也不好啊！齐金玉试图冷静：“您找我，不是让我找失踪弟子？”
宋青雨颔首。
“您要我把人·贩子引出来？”
宋青雨继续颔首。
“您觉得我和齐世渊长得像？”
宋青雨移开眼：“或许吧。”
齐金玉冷静不了：“虽然以前你们也说我挺像，但您是从哪个角度看出来，我和这幅画长差不多的？我好歹还挺人模人样的吧？没有因为走火入魔突然变成脑袋上长尖尖角的生物吧？”
“魔修也不会长……”宋青雨收住无意义的话题，“这幅画也不是完全没有参考性，姑且齐世渊笑起来确实眼睛很弯。”
“这是弯不弯的问题吗？这是人根本弯不出来的程度吧！”齐金玉扒拉眼皮，没能扒出画卷上的模样，“而且，你不要一副见过齐世渊的样子好不好！撞鬼了也不该撞一千年前的老鬼……”
齐金玉忽然噤声。
数息后。
“门主，你没见过的吧？”齐金玉小心翼翼道。
宋青雨喝了口冷透了的水。
“见过。”宋青雨道。
齐金玉呼吸停止。
宋青雨又道：“群仙盟修订仙门历史，由我主持。”
这件事写在教科书里，齐金玉学到过。
宋青雨：“修订前的历史里，齐世渊和其他四位峰主于一千五百年前失踪，是卿良和我一致要求，修订成为对抗魔尊，扶风林五峰主化作天地五灵印，力竭而亡。”
宋青雨和卿良提出后，当时的四大仙门之主都不曾有过异议，修订很顺利。
许多人都以为是扶风林挖出了陈年典籍，纠正了错误的历史。
但宋青雨此刻道：“这件事，哪怕是扶风林内部也没有记录，之所以卿良和我能知道，就是因为我们见过齐世渊。”
齐金玉有点震惊不动：“就算是仙门，也该遵守六道轮回基本法，求地府别随随便便把死了的人放出来。”
宋青雨瞥向面前“随随便便放出来”的人：“齐世渊死后，魂魄没有马上去地府，反而因为机缘巧合附在卿良的灵剑里。齐世渊曾经对抗过的魔尊也没死，魔尊在人间界第二次掀起腥风血雨……”
“这个我知道。”齐金玉插嘴，“卿师叔能成为二代剑君，就是因为在无恙河一战里，他是彻底击败魔尊的主力吧。我就说，要想当剑君，就得杀个魔尊。当初卿师叔还想让我当剑君，我去哪杀魔尊？”
宋青雨冷哼：“你可以现在去把时方杀了。”
前代魔尊齐金玉微笑：“那就成王朝复辟了。”
宋青雨有时候特别讨厌秋素峰，究其原因，就是有个不会说话的卿良，以及过去寄宿在秋素峰上特别“会说话”的齐金玉。
“你就是把你自己杀了也没人拦你。”宋青雨忍了又忍，“总之，卿良能打败当时的魔尊，一是现世众人的援助，另一个，则是齐世渊的帮助。”
在宋青雨的描述里，齐世渊几乎把魂魄和灵剑照寂消耗殆尽，才与卿良等人一同击杀魔尊。
大战终了，齐世渊去往灵剑照寂遗留之地养魂，脱离卿良灵剑的那一刻，在场的人第一次看到了齐世渊的样貌。
那是个一说话就笑，一笑就比任何人都生动鲜艳的人。
齐金玉挺不好意思的：“哎呀，我和齐门主要有这么像的话，门主还真喜欢拐着弯夸我长得好。”
宋青雨微小的怀念神色消失殆尽，他居高临下看趴桌上的齐金玉，像看垃圾。
齐青兰很懂脸色：“好的，我闭嘴。”
宋青雨满意：“当时只有扶风林的个别人在场看到了齐世渊，但不排除还有其他人。”
“卿师叔也在场吧，他没说什么吗？”
“他要是感觉到有其他人，不可能不和我说。”
“连他都没察觉到啊……那是不是厉害得有点过头了？至少得化神中后期了吧，四百来年过去了，哇哦，怕是渡劫期了吧。”齐金玉呵呵笑道，“怎么不说是扶风林在场的人干的？”
“当时只去了卿良、尚情和我。”
换言之，没可能是如今扶风林上那群人干的。
“哦，忘了告诉你了。”宋青雨道，“据目击者所言，带走失踪弟子的，是个女人。”
齐金玉：“……嚯，您还记得有目击者啊。”
宋青雨没管齐金玉小小的嘲讽：“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白衣银绣，白蛇红眼。”
——白衣冥蛇，崔不教。
齐金玉大脑里陡然出现这七个字。
玄流峰自古穿玄色衣袍，只有千年前的峰主崔不教，因为灵宠白蛇喜欢白色，总穿白色衣袍。
可崔不教是和齐世渊同期的峰主，同样死在了天地五灵印下。
宋青雨双手握着茶杯：“看来你也想到了。不，应该说，看到这样的人，听到这样的描述，第一反应都会是那位峰主。”
齐金玉“哈”了一声：“死人回归什么的，接二连三，会显得我的重生很廉价。”
“但究竟是不是崔不教，目前还不好说。”桌上的画卷浮空，嗖得飞向宋青雨衣袖，“和齐世渊一样，崔不教的形象只有文字记载，画像同样只有这样恶作剧的一副。没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而白色的衣服和白色的蛇，有人模仿也说不定。”
“模仿崔不教找齐世渊？倒是不错的点子。”
“不过，要真是崔不教——”
“那确实该让我这个战力巅峰出手。”齐金玉从桌上爬起来。
“别自负过头跌了跟头。”
齐金玉朗然一笑：“门主特地来找我，怎么不算是对我自负过头呢？要跌跟头咱俩一块儿跌。”
宋青雨笑声如冷哼：“我就在门里等你的消息。”水灵力在屋内流转，汇聚成中州地图，再放大、放大，“按失踪弟子最后目击位置，推断崔不教今日大概在临溪城附近，你去看看吧，在那里多呆两天也行。”
齐金玉顿了下：“刚拜师就单独出门瞎混，从古到今，我该是头一份。麻烦门主帮我跟师尊说一声，就说是您批的假。”
“你要我转告的事是不是太多了？”
“黎歌那事儿，明明是小酒托你，不，托群仙盟转告的吧。”
“还不是落在我头上。”宋青雨轻啧，“还有，闲云水心阁介入王家十八人被杀案件，李茵的死因已经查清了。”
长大的小姑娘秀气清丽，没多久就引来王家员外和少爷的垂涎。
王少爷尚有三分难为情，王家员外已暗中准备纳娶新的妾室。
李茵纵有许多主意，到底寄人篱下、人单力薄，几次逃走都被秘密抓回，最终只想要个鱼死网破。
迎合王员外数日，终于等到纳妾当日。
银簪打得锋利，李茵攥在手里，身体轻轻颤抖。
木门打开，有人靠近的一瞬间，李茵用上浑身的力气扑过去。
簪子刺入来人的胸前，盖头飘落时，她才发现，来的是王少爷，他是来讨说法的。
一个从来没说过爱，也没表现过爱的人，质问她为何要嫁给他的父亲。
而这样一个人也根本不需要答案。在暴怒和受伤的惊恐中，王少爷拿起身旁的花瓶朝李茵的后脑勺狠狠砸去。
齐金玉从李茵的死相和王少爷的疯言疯语里推断出一些，却没想过还有王员外掺了一脚。
好大年纪一老头，觊觎貌美如花的小姑娘，这世道到底在允许什么。
宋青雨接着道：“李茵没死多久，真相好查一些，但其他十几个人，还要些时日。”
“这里头就不光是王少爷的作为了吧？”
“嗯。好些个十几岁的姑娘，初步查下来大半与王员外有瓜葛。有的可能死在花轿上，有的可能死在洞房里，有的可能死在做妾后要死不活的日子里。”
“挺该死啊。”
“该死的家伙一直都有，但那是俗世的事，你我最多插手至此。”宋青雨起身，“好了，天亮了，你可以出发了。”
齐金玉自然清楚仙门的规则。
上界维持三界平衡，修道者护卫人间界安宁，而俗世本身，则是入世之人的责任。
他唏嘘不了几句李茵的结局，随宋青雨一道出门。
宋青雨的手扶在木门上，他像是骤然想起了一些事：“我刚才就想说，有一点你说错了。”
齐金玉回忆一遍发言，好些话自己都不记得了。
却是宋青雨道：“齐世渊没能斩杀魔尊。”
齐金玉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成为剑君的前提从来不是杀死魔尊。”宋青雨难得抛开所有的阴阳怪气，与真正的长辈一样，“齐青兰，只是你自己放弃了剑君的路。但既然活了过来，这次别放弃了。”
“你叫一个不练剑的剑修成为剑君？”
“或者成为别的什么，你体内的魔气不再暴走了，对吗？”
齐金玉摸了摸胸口，灵力和魔气平衡地运转在其间：“明知故问。”他对外声称二十岁，挑眉间也似二十岁般意气扬扬，“若还在暴走，门主您也不会放我进群仙盟。而我回到群仙盟，总要把我没来得及扬出去的名声，好好造上一轮。”
他比宋青雨更快地推开门。
门外，红衣胜过朝霞，门前的人，鼻梁侧一点红痣，比红衣更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