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词垂下眸,就看到屋内的宝依站得笔直,眼里带着对自己的好奇。
“嘉许,来看看我从江南带来的发财树。”
姜有才走在前,指着盆里的发财树找起起了话题。
沈词看过去,果见檐下的一棵长约三尺的发财树被移植到一个大花盆里不久,枝叶葳蕤而浓密,这在少雨的北方鲜少见到。
他说:“岳丈能将这样的发财树从千里外的江南运回长安,想来花费了不少功夫。”
姜有才知道达官贵人家里少不了江南来的稀罕物,这棵发财树放到皇城东,平常得不得了了,沈词虽在长安,恐怕长安城里的宝贵都被他看尽了,姜有才越想越觉得感激沈词的捧场。
外面之后便是姜有才断断续续的声音。
宝依这么一走神,再回神,这才发现刚才娘亲的一番叮嘱全都被她漏听了个七七八八。
苏园园顺着女儿的视线朝支摘窗下看去,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院中的杏花被风吹到了窗台上。
连个鸟影都没有的窗下她看得都这么起劲,苏园园瞅了瞅分神的宝依一眼,走到支摘窗前准备关上窗子。
沈词在支摘窗下的几步外看见了,对她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岳母大人。”
“原来是嘉许呀。”
苏园园点头笑了笑,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窗扇。
姜有才:“……” 媳妇居然这么不给女婿面子,姜有才讪讪地道歉。
关上窗子的苏园园料想得到刚刚是女婿从这里经过才让女儿听自己讲话时走了神,回过头:“宝依,再重复一遍为娘刚才说过的话——”
宝依早就猜到娘亲会抽查,她连忙添满茶杯,递到苏园园面前,乖乖说道:“娘,您先喝茶,让女儿想想。”
苏园园接过茶杯并没有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坐到圆凳上说道:“我跟着你爹爹去徐州一趟将近二十多日,来回的时间便要花费将近两月,此次一去,再回来时恐怕要两年之久了。”
她心里着实担忧女儿在沈家的日子。
姜有才去年才调任到徐州东道的,官员普遍在地方连任三年才被允许回乡探亲一次,这一次能回乡,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宝依一面给苏园园按摩着双肩,一面安慰道:“娘亲,爹爹这么厉害,肯定会通过徐州那边的考核回到京城的,到时候您和爹爹就不用跑那么远去赴任,我们一家人总能经常见面。”
余莺莺和声道:“是啊,娘亲。”
姜尚难得地牵起余莺莺的右手,附和道:“娘,你别担心妹妹在京城以后的日子。如今因着我们家与沈家结亲,我的同僚对我十分亲近,甚至于我的上峰都不安排我总值夜班了。”
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姜家的日子会过得十分红红火火,他便有资本保护妹妹和媳妇不受一点的委屈。
难得回来一趟,路途遥遥,下次回到京城恐是两年后了,苏园园将姜家的一切事宜分配好后,又仔仔细细地叮嘱了宝依一番,宝依才出了屋子。
院落里,李婶和下人们已经在准备姜有才和苏园园明早离开时的所需了。
……
张忆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一边喝茶一边盯着槐荫巷里最矮的那颗槐树。
远远传来姜家院子里的搬东西的嘈杂声,张忆靠着车壁,立体的五官拢在透进来的夕阳光里,显出不同寻常的淡漠。
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大人”,张忆听了放下茶杯,叫他进来。
那人挑了帘子进来,跟他说,“探子都回来了,姜家着实进不去。”
这些人真没用,张忆皱了皱眉,语气就很冷淡了:“不过就是个六品官员的院落,那里又没有武艺高强的府卫,能是什么铜墙铁壁的地方,连你们这些探子都进不去?”
从玉京楼离开后,他摸了几个暗处都无法接近今日用石子砸他的妇人。他派人在外面守株待兔一会儿了,除了看到姜家的下人们出入,那个妇人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了。正想派人进去看看,这些人却这般没用。
张忆习惯于算计别人,但他最厌恶有人在阴处重伤他。
来报的人也有些犹豫:“姜家这普通不过的院落并非铜墙铁壁,姜司马为官多年又不懂得拉拢人,他的儿子姜尚也是,在大理寺时总习惯打抱不平,因着这事,得罪了不少人。也就是与沈家结亲后,姜尚在大理寺才愈加得人尊重。
说到这里,一切开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来报的人继续说道:“恐怕沈大公子在这中间出了一份力,但也不知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属下认为很可能是沈大公子一直派人盯着我们。您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可打探到沈嘉许安排在姜家的暗卫可走了?”张忆又问他。
那人点头道:“已经打探到了……来回话的人说,沈嘉许离开时,留下了一名暗卫在姜家保护着那位妇人,我们若要接近那位妇人,恐怕只能找别的法子了。”
张忆看了看姜家的大门说:“不必再浪费时间盯着那个妇人了,”他闭上了眼睛又靠在了车壁上,慢慢说,“妻债夫偿,给我找人将姜尚毒打一顿。”
……
宝依坐着马车从家里离开的时候,黄昏的光已经扑洒了整个长安城。
今天在家没有午晌,闻到一阵阵的清香,宝依坐上马车没一会儿便倒在角落里睡着了,就连车帘外忽然多出的人声也没听到。
寂静中,墨五穿着一身普通人的胡服装扮,向沈词禀报:“公子,昨夜谢公子将十三名女子全然不落的交待到我们手上了,奴才如今将人安置在我们在郊外的庄子上了,张忆也没有人派人盯着这十三名女子。您看,可是现在要将关于张世林的下落交到谢公子的手里?”
“人货两清。”
沈词从发黄的卷宗下方取出一张加密的信封,递给墨五,“你今夜便按照约定去玉京楼一趟,将此信交给谢叔则。”
墨五扫了一眼周围,快速将信封揣进怀里。
“守在巷口的马车走了吗?” 沈词问。
墨五道:“张忆手底下的人一看到我们的暗卫,见接近不了姜大嫂便走了,按照张忆对付人的手段,这事实在稀奇。”
沈词摇头说:“这蛇狡猾得很,不会轻易放弃的。”他把手中的卷宗放下了,“张忆能苦心修佛学前朝人吃五石散的做法换来圣上对燕王的信任,恐怕他今日在玉京楼遭受的一击要从别处报复了。”
墨五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张大人准备针对少夫人的大哥?”
“不错,你现在去姜家一趟。”
沈词让他先下去了。
那张忆虽然在长安城中无恶不作,却十分得到皇上和几位朝中重臣的信任,燕王能有机会带兵驻守幽州,张忆功不可没。
太子让他不择手段都要将张忆击垮,但张忆身后的臣子牵连众多,即使将张忆折磨人的手段公之于众也没见他被圣上责罚一二,看来只有张忆的亡妻能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沈词靠在车壁上,看着熟睡的女子静静思索。
……
马车停在了影壁处。
好像出了什么大喜的事,寒暄的声音,丫头们低头讨论的声音,十分热闹。
宝依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层白玉兰蚕丝薄毯,侧身看去,马车里已经没有沈词的身影,桌几上放着的几沓卷宗也被收起来了。
正拿起毯子,帘外便传来往来走动侍人若有若无的讨论声:“听说了吗?锦书小姐的庶姐忽然活过来了。”
“死去的人怎么能活过来,肯定是没死呀。” 一个小厮听不下去,解释道,“两年前,锦秋郡主忽然中箭身亡,你们把这事想得都太简单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
宝依正听到兴头的时候,抱夏忽然出声打断侍人的讨论:“你们在嚼什么舌根呢,还不快干活去。”
抱夏身后正是少夫人的马车,那小厮和侍人看到这里,心陡然的一沉,忙不迭地说是,三步并作两步提着井水离开了。
采月听得汗津津的,沈锦书刚给姑娘下完马威,这一次,不会又来一个吧,姑娘可别听这个时候醒来。
怕什么来什么。
“外面怎么回事,锦秋郡主死而复生了?” 宝依掀开帘子,疑惑问道。
提起锦秋郡主,抱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低下身子将脚凳放好,多余的话一点都不敢说:“锦秋郡主是锦书姑娘的姐姐,因为保护太子有功,便被封为了郡主。”
宝依扶着采月的手下了马车,忽然想起这件事。
还是在五年前,她和常小满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便听说太子打猎时出了事,是一同打猎的女子将太子救了出来。
皇后为了褒奖此女子,意图将她赐给太子为良娣,但她始终不肯,最后她便得了郡主这个称号,此后享受着几乎和公主一样的待遇。
能敢抗拒皇后赐婚的女子恐怕没有几个人,所以府上提起这么一个奇女子也算得上正常。
但醒来就不见沈词的身影,“郎君去了哪里?” 宝依走在前面问。
“少夫人您刚回府,太子便派人召见公子了,公子看您睡得正熟,便没有让奴婢叫醒您。” 末了,抱夏又加了一句,“毯子也是公子给您盖上的。”
太子召见,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宝依依稀闻到毯子上的竹香味,问抱夏:“郎君什么时候回来?”
说好从今天开始陪她睡觉的。
“少夫人不必担心,坊门关闭前就回来了。”抱夏走在后面攥紧双拳,生怕郡主的忽然出现引起少夫人的兴趣,不敢再提一句多余的话。
今日回门,宝依不用去给沈氏和崔老太太的晨昏定省,不用应付婆母,宝依落得一阵轻松。
用过晚膳,天还亮着。
宝依在兰轩里逛了逛,与沈氏所住的旧谙院相比,这里气派了不少。
尤其是屋后栽种着一片竹林,竹种似乎要比曲江池畔的还要好,春天的时日,竹叶绿幽幽的,长得十分茂盛。还有一口小池子,池子旁堆砌着太湖石,藤萝攀爬在石头上,郁郁葱葱地。
可惜池子里少了几条小鱼。
宝依依稀记得沈府后花园里养着满塘鱼,正要叫侍女提个水桶找几条鱼苗放水池里好好养着。
然而,一墙之隔,沈锦书的声音从墙外传来:“王嬷嬷,沈锦秋怎么忽然死而复生了,我当日不是叫你下了死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