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也怪哉,杀人如麻的反派因为身世悲惨,就必须用一个女人去封印,美名其曰管束住了他的杀性。
就好像这位从天掉落的天使是他的装备,一出生就要绑定在他身上。
雁宁只说了这句就没再说话,反倒是朝晞笑了起来。
“是啊,我是人。”
朝晞用冰蓝色的眼瞳望向雁宁:“姑娘,谢谢你。”
雁宁摇头,她就是上下嘴皮翻飞,算不得帮了她什么。
江余津呆了许久,他颓唐垂头:“你恨我也是自然……我让你在黑暗中度过了二十五年。”
人怎么能独自黑暗里度过二十年呢?
他沾了血的手指抽搐般地痉挛,江余津从未觉得对不住他所害的任何人,却独独对不起他面前的妻子。
朝晞却否决了他的痛苦:“我不是因为这个恨你。”
“是你从未问过我一句。”
看着江余津怔忪的脸,朝晞笑了笑:“原来你到现在,也不明白我说的话啊。”
江余津静默许久。
他忽而抬首问:“如果我在你活着的时候将死去,晞姐,你会将你的血肉给我吗?”
朝晞静静看他:“我会。”
——但爱也是恨。
江余津流下眼泪,他喃喃:“你动手吧。”
朝晞也平淡道:“好。”
江余津闭上眼,朝晞也将手伸向他的脖颈。
地上的人没有挣扎,鬼魂也没有松手,所有人都钉在原地,目视这一场谋杀。
朝晞的魂体被滋养的凝实,掐人的力道也与人没多少区别,她一点一点收紧手,凝视着丈夫的脸由白转青。
幽魂的面上没有露出一丝一厘的情绪。
直到手下的人发出急促的咳嗽。
雁宁这才发现朝晞的手消失了。
“魂魄理应归于地脉,她滞留于人间的时间太长,留到此时已是极限。”
“桃都所召,她必须归去了。”
钟离的解释在雁宁耳畔响起,雁宁怔了怔。
即便朝晞没杀死江余津,江余津也会在牢狱里生不如死。可眼下的朝晞在想些什么呢?
朝晞却始终平静,她看了看自己化为流光消散的手掌,以及开始散成星点的臂膀。
她笑了笑,不是怆然,也好像不是悲伤。
消失的眼角最终落下一线泪珠,不应存于世的幽魂骤时消失了。
是爱是恨,她心里明白。
“……”
有什么滚到她的脚边停下,雁宁下意识看过去,她弯下腰,拾起圆头锦鞋旁的东西。
是枚圆润珍珠。
传说中鲛人泣珠,原来是真的。
雁宁的眼前忽然五颜六色,再睁眼时,她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少年少女。
少年江余津浑身是血,他的身后是倒下的大人们。
他伤痕累累,眼神空洞:“小朝姐,他们喝了酒,要打死我,我忍不下去了……”
“我会被千岩军抓住,然后死掉吗?”
少女朝晞沉默数巡,下了决断:“他们是酒后失足摔死的,你不管见了谁都这样说,我会替你作证!”
“这两人死有余辜,不该有人怪你。”
“但你从今天起,不可以再杀人,你要和我约定!”
……
少女少年在翻字典。
少女苦恼:“爹娘去的早,没给我取大名,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好……干脆你给我取一个吧?”
少年看到一个字,他眼睛一亮:“小朝姐,‘晞’这个字好不好?是天明的意思,和你本人一样。”
“哈哈哈,是吗?”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大方接受:“好啊!”
……
朝晞睁开眼,她茫然环顾,黑暗弥天亘地,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哪?
“晞姐,我将你放进了你最喜欢的妆奁里,别担心,你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我了。”
余津,你在说什么,我不是死了么?孩子们呢?
“晞姐,我拿到了养神芝,方家的孩子可真蠢啊,只不过随便与他说说,他便把兄弟推下了水。”
不,你不能这样做。
“那方士老道非要说复生是逆天之举,他先对我恶语,我以美酒赠他,提议他观河岸美景,他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同我有什么干系?谁也不能阻止我复活你,这都是为了你,晞姐。”
你不是为了我。
“江司葵和江之曜的事不必与我汇报,发高烧?哪又怎样?晞姐死了,他们却还活着。”
“该死的老胡头,死活不肯说出返生香的下落!我一定要……”
朝晞在浑噩间沉浮,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女孩的声音。
稚嫩,好熟悉,她是谁?
“这里怎么有个妆奁?咦,什么动静?”
朝晞才发现自己在迷蒙间道出了干枯的话语,她说——
“打开它。”
“让我死。”
头顶弥天的黑暗似乎要被谁所撬动,露出一线朦朦的光来。
可那光芒很快就熄灭了,朝晞听到熟悉的声音,男人带着笑音:“司葵在玩什么东西啊?给爹好不好?”
匣盖合拢。
然后,一切复归黑暗。
※
千岩军很快就围了江府。
领头的是个圆脸军士,料理起事来还挺利索,几乎没命的江余津被抬了出去,管家和方士也一并抓获。
雁宁和钟离前去录了一番笔录,总觉得这几天交代案情有点多。
直到出了署所,雁宁还是不知道总务司来对接的是哪个。
该不会又是夜兰吧,哈哈。
天天案子现场人,还是个突然冒出继承首都房产的可疑人士。
雁宁沉默片刻,游弋眼神。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真是夜兰不狂记小黑本?要不要偷偷贿赂下夜兰,不知道她喝不喝浓缩咖啡……
因为案件还没处理完,雁宁便和钟离暂且留在江家府邸,协助调查。
期间府邸的仆役离职了好多个,听说有n+1,江家也算正常单位了。
整个江府空空荡荡,因为涉及命案,江家店铺被查抄了好些,江司葵忙得脚不沾地,反倒江之曜闲人一个,还来找钟离和她玩。
“老姐真是辛苦啊。”他还幸灾乐祸:“累死她得了。”
然后江之曜就没再来过。一问,被大小姐丢去黑岩厂挖矿了。
“音容宛在啊。”雁宁不由得感慨。
江司葵风火处理完事宜也就一天半,她亲自递上诉状,状告父亲残害母亲,闹得整个璃月沸沸扬扬,当事人却没有什么多言。
即便被老学究痛斥不孝,江司葵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烟柳满衢,暖律暄晴,是该折柳离别了。
江司葵摩梭着手里的珍珠——是雁宁给她的,她说自己不该拿走别人亡母的遗物。
在送行的当天,江司葵头也不回地和雁宁钟离说:
“江家家业凋敝,我亦折卖了许多,甚至有同僚以此事攻讦我,不过,我反而得了晋身之机。”
江司葵笑了笑,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
“受禄之家,不与民争业。江府正是争业之家,我原先屈居顾问一职,不得寸进,眼下家业散尽,又有江余津的丑闻压在我身上,反而能天权星大人更放心的利用我。”
她看上去并不伤心,亦不难过,只是把自己的家破人亡当成了垫脚石。
雁宁还蛮佩服这种何时何地都能往上走的人的,不过她有些疑惑:“江小姐为什么和我们说这个?”
这不该是官场机密吗?
江司葵先深深注视了眼钟离:“钟离先生深谋远虑,连我家破人亡也看得一清二楚,可惜钟离先生不肯为七星所用。”
她又看向雁宁:“雁小姐神识沉敏,心细如发,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知道雁小姐有无意向?我可以将你举荐到凝光大人处。”
这叫什么,一步登天中书省?
面对此等良机,雁宁却有点僵:“抱歉,江小姐,我不擅长和人交流,总务司是要说话的地方,我不太行。”
她讲话就内耗,老i人了,而且,办公室政治,真的干不了一点。
江司葵若有所思:“其实也有做技术多些的部门,比如,玉衡星大人手下……”
——干点基建。
雁宁惊恐摇头,人都快给她摇出残影了:“不不不!”
【我不要干土木了nooooo佟悬叶圣经警告!穿回去我都不干了再穿一次我也不干又没有我老婆,我noooooo!】
心声都快道出弹舌了。
看起来像是受尽了往昔职位的苦。
以此类比,倘如真有七星叫他回去继任岩王帝君的话。
钟离缄默。
唔,《海神记》的第二折理应登台,当回璃月港补上新戏了。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间的爱情实在难以明晓,但工作就并非如此。
客卿先生望向一脸震惊“这也拒绝”的江司葵,他有些欣慰。
似乎,他又比人多理解了一种人的情感。
江司葵哪里知道这两人千转百折地在想什么,即便惋惜,她也没再强求。
她只是捏着手里闪熠的珍珠,朝两位解决了诸多问题的客人郑重:“委托是委托,两位帮了我母亲,雁宁小姐又将珍珠赠我,倘如两位有要求,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日后都可以提。”
原本以为两人会谨慎行使利用她的机会,谁料钟离忖度片刻,便诚恳地说:“确有件事想要江小姐帮忙。”
江司葵也严肃起来:“钟离先生请说。”
“可否让我在遗珑埠逗留三日?”
钟离像是深思熟虑,说出的话却是匪夷所思:“阳春四月,遍地芳菲,正是沐浴春光的好时节,尤其城中漫游。”
他瞥了旁边站着不动的雁宁一眼,沉稳地说:“倘如雁宁小姐有意的话,不妨一并同行?”
雁宁没说话,但她小鸡啄米狂点头,就差没把头磕断了。
……搁她江司葵的承诺就是沉玉谷三日游是吗?
江司葵很久没这么无力了:“我也不是什么刻薄雇主,晚几日自然没问题,两位想玩多久便多久,江家费用全包。”
雁宁双目发光:“老板大气。”
钟离也称赞有加:“江小姐阔绰。”
一步登天你脑壳摇断,沉玉谷旅游您俩马屁拍尽?
江司葵没好气道:“要不要给你们找个向导?”干脆全了她的地主之谊。
雁宁却摇脑袋:“费心了,不用的。”
【全璃月最好的向导就在我身边啊。】
她脑袋里在小人跳舞:【和老婆免费旅游,好耶!】
又来了,一个说完发呆,一个看人微笑,真是两个怪人。
江司葵想。
珍珠温润的光在手心微漾,她又抬眼望去。
莺鸟在远处呖呖盘桓,满目明翠,确是春天到了。
※
不同于沉玉谷的晴朗,璃月港陆陆续续下了两三日的沛雨。
春天都在海浪的潮气里泡发了,等到梅雨季节,可能只有以往海神宫的鲛人能活下来。
胡桃把回复总务司的信件放着等晾干。
竟然问什么吃鲛人肉是不是可以长生,是个屁啊,那鲛人吃自己不就不死,海神直接用永生军团统治整个璃月不就好了,还要岩王帝君干嘛?
至于那江家家主为什么好转……搞不好回光返照呗。
也不知道客卿在遗珑埠摸什么鱼,这种浅显的问题都没去解答。
对钟离客卿的神出鬼没习以为常,毕竟以前客卿还能莫名其妙跑轻策庄打酱油。
连带着派出去的临时助手也没回来——安啦,客卿的朋友怪人多了去了,估计也在遗珑埠打酱油呢。
对于胡桃来说,比起远在天边的遗珑埠,不如查明谁泄密的返生香的问题更重要。
她翻了好几天爷爷笔记,终于在某一册里发现了端倪:“‘一日,儿与江家家主喝酒侃大山,好像侃出了返生香,儿无意提及,余心警觉,收之。’”
“搞半天是我那不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