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没说话,雁宁想,她应该猜到是谁了。
连她都想到了。
【华玉:笔,登记册,梳子,青釉粉盒,口脂罐,发绳,钥匙。】
【明章:裁刀,簿册,荷包,钥匙,纸票。】
这是纸册上写的。
乍一看都很寻常,女性带妆粉也没什么特别,并不会引起人的怀疑,很方便将粉末藏在里边,隔绝气味。
“粉盒是春香窑新推出的深口瓷盒,正好用以捣粉。”
钟离徐徐道。
至于工具,虽说使用元素力能免去工具使用,然而钟离并没有在房间里感受到元素力的使用。那么只有普通方法。
在这个房间里,处理起工具来说却也不难。
雁宁走到靠东的窗户,她伸手推开。
水声哗哗,奔腾入海。
山与建筑的夹罅中,有一条通往海洋的外流溪。
用点巧劲,将手套等连同碾碎用的石杵之类的重物一同扔进去,是有可能的。
走到窗边,钟离用带了漆黑手衣磨损承轴处:“痕迹是新的。”
雁宁看不出新旧,确实有划痕。
螺丝锈了,承轴松动,拉动窗扇,铁片会往木头框里刺,留下痕迹。
有人新开这面窗,虽说透气也说得过去。
他们进来时这扇窗却是关上的。
“即便碾碎线香有沾染气息,也可以点燃熏炉,用香丸烘烤出的气息遮盖。”
钟离垂眸,瞥了眼角落的熏炉。
的确,胡桃鼻子还没灵到可以分辨杂糅在一起的气味。
本来用于净味,点燃熏炉也再正常不过。
不过雁宁还是有不理解的地方。
“粉盒没有异常记录,犯人约摸着准备了两个粉盒,一个装粉,一个装返生香。但东西是怎么送出去的呢?”
往生堂明明立马就封闭了场地,没有员工出门。
“似乎并非如此。”
钟离委婉道:“听堂主的话,当时还是有人出了门。”
胡桃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是内部事故,我先请走了往生堂里的客人。”
看来是妙手空空,偷渡出去了。
雁宁有些疑惑:“按理说,来办丧仪才会进店,堂主应该知晓这些客人都是哪里来的?”
胡桃叹了口气:“往生堂一般人不爱来,大多数人在外面的挂牌的木板上写要求,等晚上我们把牌子收进来。”
“进店的都是有别的需要商榷的,这批来得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身份我都清楚,接待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和华玉有接触的,我记忆中都没有。”
也不知道她什么动机。
雁宁皱起眉头。
半晌,她不确定道:“我们在这推理了半天,说的情形都有可能发生,但似乎没有关键性的证据?”
胡桃也恍然:“确实,没露破绽,也不好强搜。”
两人一沉思,视线齐刷刷看向边上的客卿。
“?”
被注视的客卿徐徐思索良久,终于给出了章程:“无妨,胡堂主先将华玉小姐请上来吧。”
胡桃即便是满心疑窦,依旧转身往楼下走去。
不一会儿,胡桃便带着华玉踏入门槛。
雁宁没说话,只是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向钟离,钟离也果不其然开了口:“华玉小姐好似从两三月前,就没有说家中的状况了,不知道您的大儿子是否还安好?”
即便华玉做了心理准备,听了这话也吃了一惊,她顿了顿,轻声道:“自然是安好的……钟离先生为何问这个?”
“我听华玉小姐之前有提过,因为父亲受伤,大儿子放弃了海事司的工作,与某名海商出海赚取钱财,深得海商器重,理应是这样?”
“的确如此。”
“华玉小姐对孩子的孝心赞不绝口……只是这份称赞,忽然在两三月前消失了。”
钟离若有所思:“恰好,约莫是两月前,出了件连我都有耳闻的祸事,某位吴姓商人走私毒品,被查抄了所有商铺,人也锒铛入狱。”
“听闻,这吴姓商人为了躲避罪责,甚至请了自己副手前往海事司偷窃样品,我想,再如何大胆,也需有熟门熟路的人手,才会谋划出这种对策。”
“这位副手的名姓,想必应该不难打听。”
华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脑海里闪过夜兰的话,雁宁“啊”了一声:等等,是吴老板的案子?
面前犯人的亲眷和她上一个委托人有牵扯?
这样说来,从活动关系的角度来看,华玉的确有作案缘由。
此时说谎也是不明智,华玉垂了眼睑,面上浮出缕憔悴:“……没错,是我儿。”
胡桃大吃一惊:“华玉,你为什么——”不说?
华玉平静:“即便说了,也没什么办法,堂主,终归是这孩子犯了错。”
胡桃眼中掠过不忍,又复归缄默。
雁宁没有胡桃的心绪起伏,她只是盯着华玉表情。
话说得心如死灰,可她总觉得华玉嘴角绷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钟离仿佛思忖片刻,而后沉吟:“我斗胆蠡测,应有人与你约定,不光你儿子能救,亦能医好你丈夫的腿。”
“不过,让你亲儿铤而走险前往海务司,恐怕不只是药费多少。”
“你丈夫的腿真是摔断的吗?”
“鉴于华玉小姐已工作数年,保密工作一直做的极好,那么打听到华玉小姐管理放有返生香库房,此人费了不少心力。”
“若非华玉小姐丈夫腿脚有异,抑或是别的缘由,你的孩子不会前往海务司,进而被捕,华玉小姐也不会一筹莫展、走投无路之下,答应盗取返生香的委托。”
“可华玉小姐,这些变故,全是一年中发生的。”
“不觉得有些巧合吗?”
钟离缓缓道:“就好像前面的一切,都是人精心设计的一般。”
想说“不明白客卿在说什么”的华玉,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察觉自己的反应,钟离便道出致命一击:“我正好会看一些月相。”
“华玉小姐,昨天夜里,海水是涨潮。”
心神不定之下,华玉的脸一下子变得极其惨白。
不肖人说,也知晓她心中有鬼。
雁宁眨了眨眼,她回想了下窗外的水流——璃月港是港城,城内所有的水渠都连同大海,倘若涨潮,潮汐会把抛入海洋的东西往岸上推。
她或许以为总务司已经找到了工具,惊慌不定下,遽然露了破绽。
家中人未亡,华玉没有自用返生香的理由,那么只能是换了大笔银钱,总务司人手一查便知。
“委托你的人没有将送往他国,果然,作案的工具想来不会替你处理。”
钟离轻声喟叹,他转向胡桃:“堂主,已经结束了。”
是让胡桃裁决的意思。
雁宁看到露了破绽的华玉攥紧了手指,她白皙的手背都痉挛起来,青筋尽显。
胡桃吸了口气,她已经能克制愤怒了:“华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少钱,告知堂里,往生堂也会给你想办法——”
“所以,没有办法啊,堂主。”
华玉惨然一笑,像是失了全部力气:“如客卿所说,我丈夫的腿,并非意外摔断。”
“他半年前染上赌瘾,欠下一笔……庞大的、永远也还不上的账,被人打折了双腿。”
“纵然他幡然醒悟也无用,债主日日上门,我的亮哥儿只得放弃了自己的前程,去给他父亲挣命。”
“……得知亮哥儿的消息,我几乎崩溃,可随即便有人找到我说,他能救我一家。”
“我如何不听?我总不能看着我的丈夫和孩子去死。”
雁宁这才瞅到华玉妆容底的眼下乌青,她疲惫万分,连嗓音也沙哑了。
“……说再多也没用了,对不起,堂主。”
胡桃握紧的手又放下,她冷静质询:“你还可以将功赎罪减轻刑责,告诉我,让你做这种事的,究竟是谁?”
“……”
出乎意料的,华玉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胡桃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喷涌而出:“客卿都说了,这些事可能都是那人蓄意谋划的!”
“你丈夫我知道的,分明是勤恳再本分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染上赌瘾?”
“堂主。”华玉惨笑着打断她:“我要说出来,才是全完了。”
她还怀抱着些微的希望,希望取走返生香的人会信守承诺。
意识到这点的雁宁,知道华玉不可能劝服了。
她下意识朝胡桃摇了摇首,胡桃亦默然。
良久,她才慢慢道:“华玉,你先下去吧,等总务司的人上门。”
华玉嗫嚅唇瓣,轻声应了声:“好。”
她又望静立在一边的钟离:“客卿先生,你说的潮涨,是真的么?”
钟离抬了郁金的眼看她:“是与不是,现下似乎并不重要。”
华玉诧异一瞬,她想笑,又似乎没笑出来:“客卿,云先生的新戏可好看?”
“并非新戏。”
钟离回答:“堂里人说戏上了第二折,演得还是第一折的本子,好在云先生唱功了得,便是再听,也别有趣味。”
“先生何必揣明白装糊涂,我费尽心思,终究漏洞百出。”
华玉叹息,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诶?
雁宁眨眨眼:她的意思是,那天作案,她把钟离支开了,钟离知道她有异常,还是离开了往生堂?
好厉害的反戈一击,这是最后还要给老板上个大眼药啊!拖时间吗?
雁宁紧张望胡桃,胡桃却似乎并未察觉到两人话里的机锋。
她背对雁宁和钟离,沉思:“若不是这次,我根本不记得库房里还有到返生香,既然我没说,那或许是爷爷,同别人说了。”
“我要查爷爷的笔记里有没有记录,你们先出去吧。”
胡桃这样发话,两人自然是依她所言,一同告退,出了库房。
天井的光投在檐廊上,有些融融的暖。
结束的还挺快,只花了半个下午就破了案,她可以回去继续卖糕了。
雁宁跟在钟离身后,她忽然想:【……结束的快得有点离谱了吧?】
【……一年发生的连环祸事也许是人为,那一个下午就破案……】
【莫非也是人为?】
雁宁在心中嘀咕:【要不是我对往生堂一窍不通,也不会问有关禁制的问题,要我试禁制的是胡桃,有个人说拿香丸试。】
【给手帕包灰的也是这位,很自然,根本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说要探查下屋外的也是某人,我把香丸捏碎了,肯定会注意到脚下的灰啊。】
【禁制破绽若不是我生得意外,谁会发现,半遍都会触发!一件巧合是巧合,但巧合多了,绝对有鬼!】
雁宁醍醐灌顶:【怪不得华玉在犯案时要先支开他。分明在引导我查案,看来犯人是谁,他早就清楚了。】
【福尔摩拉克斯,好多的心眼子,装糊涂的高手!】
先不说她想的是否确切……装糊涂的高手应该似乎的确不是什么好说法?
雁宁又懊恼地一敲手心:【原来我不是雁华生,我是雁利小五郎啊!】
“?”
很快,钟离就知道什么是雁利小五郎了。
助手小人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似乎陷于沉睡,他背后的侦探小人拿着红色领结——不知何时,领结转移到了侦探小人身上。
侦探小人念出了助手小人的声音:【下面就由我,沉睡的名侦探雁利小五郎,来揭开谜题吧!】
她转念一想,又欣慰上了:【还好,岩王帝君让我睡觉有的是方法和手段,不用天天扎麻醉针。】
好个李代桃僵,就理性而言,这种手段方法,是犯罪吧?
【至于他好多的心眼子……】
小雁小姐陷入迟疑。
钟离忽然有些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无论是愤懑,还是提防,都是理应之事。
【不是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