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温的睡颜很平和,眉目舒展,唇角微抿,双手交叠。
基地的老钟响了六下。
科温本就睡眠极浅,此时睡意全无,坐在床上,发烧后余韵仍在,脑内有些胀痛,两颊带着红晕。门外响起阿格莱娅的声音:“科温?马上要早会了,快醒醒。”
科温:?阿格莱娅前辈真是为了TFR,什么事都要操心。他回应阿格莱娅一声,翻身下床。拉开白色的衣橱,里面码着整整齐齐四套衣服,两套黑色作训服,两套常服,科温取下作训服换上。最底层放着两双棕色长筒皮靴,一双绑带,一双无绑带。科温想了想,换上那双无绑带的。
简单洗漱后,科温踱向三楼餐厅。
基地餐厅装饰并不奢华,却极有品味,精致的,雕刻着藤蔓和花苞的银色壁灯和烛台,花纹复古的毛织地毯,绘着花鸟的壁纸,瓷质花瓶中插着雅致的干花。空间也极其宽敞:中间放着一张长长的实木桌,泽维尔的座椅在整张长桌的最前端,两列座椅摆放在他两侧,阿格莱娅坐在他右手边,其余九人都已落座。科温瞧了一圈,还有两个位置,一个在长桌的另一端,泽维尔对面;另一个在泽维尔左手边。科温顿了顿,这两个座位,一看都不适合他坐。
科温想了想,对面那个位置离泽维尔更远,他完全可以低头扒饭,无视这位长辈、领导、或者说传奇人物。
他拉开座椅,坐了下来。
另一头,阿格莱娅正欲阻止他,招呼他去自己对面坐,却看见泽维尔投来的平静目光。泽维尔居然默许了,阿格莱娅复杂地看着他,良久,沉默不语。
TFR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顿饭有说有笑。
泽维尔含笑托着腮,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直视着前方,仿佛还能看见那个裹着纯白色呢子大衣的年轻战士,一遍扒拉着遮挡住下巴的丝质围巾,一边小心地把食物送进嘴里,生怕有一点汤汁溅上他那纤尘不染的白衣。
他们总隔着长桌两侧十个人,和桌上氤氲的水汽,中间喧嚷,像隔了层山,一顿饭下来,一句话也说不上。科温似乎感受到了泽维尔首席凝成实质的目光,头埋的更低了,脊背挺得笔直,端端正正。他有些窘迫,举止之间反复斟酌,六七分饱便停下动作,安静地垂着头等待早餐时间结束。
半刻钟后,众人陆陆续续放下筷子,阿格莱娅通知了会议时间,众人四散去各自办公室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科温如蒙大赦,起身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椅背上刻着的一个字母,是C。他疑惑地咕哝道:“难不成这是我的专座?我才来一天……”
科温来了两天,开了两场圆桌会议,巧得很。
这回也空出了一只椅子,科温反复确认,那把椅子上也刻着C,真是奇怪。
基地会议室偶尔会有外宾光临,为了保密起见,没有装大吊灯,只有几盏夜灯勉力支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毕竟TFR和管委会战士名单是不会对外公布的,只有包括泽维尔、阿格莱娅和熹光骑士在内的寥寥数人,能被外界知晓。
前一刻还吵闹的成员们,一踏进这间大厅就噤声了。他们都回忆起前一天会议上听到的消息,没有了玩闹的心思。
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窗外的风雨声,什么也都听不见。十二个人手腕上的咒枷齐齐放出淡淡荧光,空气中弥漫着沉静的味道。泽维尔率先道:“科温,你对‘摘星阁’了解多少?”
这是管委会战士的必修课,科温谦虚道:“我略微明白一些。”
泽维尔炼成瞳术的眼睛漆黑一片,那片漆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摘星阁”是域内最强大的一种结界,依托咒枷之中的非凡力量,在域内割裂出一个独立的空间,在空间之中搭建迷阵。“摘星阁”有三个要素,星灵、星轨、星盘。星灵即非凡力量,星轨是“摘星阁”中的独特法则,星盘则是“摘星阁”存在的依托。
星灵是“摘星阁”存在的必然要素;星轨是“摘星阁”的灵魂,也是不可或缺;星盘可以是实物,也可以是强者的一片记忆 、一段思绪,高位者构筑的“摘星阁”甚至可以没有星盘。
星灵所需的非凡力量目前只存在于部分咒枷之中,域民天生自带咒枷,非凡咒枷的持有者即为非凡者。域内大部分正派非凡者都被管委会和各大城市招揽去做了专攻于销毁“摘星阁”的非凡战士,即摘星人。
阿格莱娅看着科温,正色道:“你在管委会学到的东西终归还是太过理论,我想你还不清楚‘摘星阁’的恐怖。最强‘摘星阁’雪山圣殿,十日之内要了上百人的命,包括十几位前任法官。”
众人更加沉默,脑海里全是血腥至极的画面,威严的神殿前,横着几十具尸体,个个皮开肉绽,肠子、肝脏,流了一地,臭气冲天。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烂在地上,睁着不甘心的双目。面目狰狞的邪神手里还握着一个人头,佩剑上还穿着一个小孩儿,脸上喷的是活人的血。四周黑压压一片全都是妖僧妖道。那时他们都来晚了,只有泽维尔扶着阿格莱娅冲了出来,其他人俱是生死未卜。这样残酷的画面,二十年来,依旧清晰。
十数名法官,包括前首席阁下,耗时十天都没有清除掉那个“摘星阁”,最后前首席自爆,管委会高层们合力斩断了那个“摘星阁”与外界唯一的门,又在那个“摘星阁”外设了一个更大的结界。那个炼狱还在,不过好在再也进不去了。
清理‘摘星阁’一直是TFR和缉查署的首要任务,而且能上报TFR的‘摘星阁’已经是性质比较恶劣的那一类了。
阿格莱娅:“不过,‘摘星阁’基本的信息相信科温已经了解了,我就不再过多赘述。今天会议主要题目是昨天发现的新一处‘摘星阁’,在西南方原始柏树林,评级为六级。”摘星阁”有专门的评级系统,分为一、二、三、四、五、六、七级,以及特别一级、特别二级、特别三级还有A级,统共十一级,五级及以上会上报TFR。
六级不算太凶险,但一日之内也能要一至二人的性命。
“六级惯常要派一组去,一组待命,这次也按惯例?”
阿格莱娅:“惯常是派一组,F组去,T组待命。”阿格莱娅总是这样,明知道自己计划周密,没有可挑剔之处,却还是要问泽维尔的意思。泽维尔这次却一反常态道:“F组T组全体出动,S组随时准备增援。”
阿格莱娅惊讶道:“只是六级,需要三组?”
首席阁下的意思是,这一回可能与“帕特农神庙”一案有关,很可能系一伙人所为。科温心中暗道。
阿格莱娅立即反应过来,向泽维尔道:“x,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泽维尔以及TFR大部分成员都是非凡者,泽维尔最初被夏谷选中,就是因为他极其罕见强大的非凡能力瞳术,他不仅可以借此看到眼前事物的本质,还可以看到预言片段,甚至命运的启示。管委会一致认为涉及感知的非凡能力强于增强体质,直接应用于实战的非凡能力。大约是因为感知类非凡能力可以做到不战而胜。
泽维尔换了个姿势,放松一些靠在椅背上,道:“城堡,大厅,有些像——凡尔赛镜宫吧。”
“镜宫、帕特农神庙,这人不会要把知名建筑都结成‘摘星阁’吧?下一个是不是就该卢浮宫或者红场了?”言攸率先打破了不久前的宁静祥和,泽维尔的意思很明确,这不是最后一起,以后还会有无数起这样的“摘星阁”,“帕特农神庙”评级为五,这一次又是六级,很难不令人想象,以此类推,再有五个不就是A了?真是不得不防。
泽维尔属意三组出动,并非单纯为了消除一个“摘星阁”,更重要的是揪出幕后织星者,这极有可能是团伙组织。
“什么时候出发?”S组记录员言攸道。
阿格莱娅翻着手中一沓资料,叹道:“两天内已经死了三个域民了,信息已经非常明确,今天就要动身,x,你要带队的吧?”
泽维尔微微颔首。
阿格莱娅又转过去问科温:“科温,这是你作为首席副手的第一战,期待你的表现。听说你病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科温认真道:“前辈请放心,不会影响的。”阿格莱娅赞许地点了点头。
泽维尔也投来赞许目光,科温抿了抿唇,垂下头,专心盯着自己的靴尖。
泽维尔见状挪开视线,淡淡地打量一圈偷瞟他的俞疏月。
F组组花小俞吓得手里一直在转的笔僵了僵,尴尬地干笑两声。“首……首领,哈,您今天心情很好,是吧?”泽维尔沉默了一瞬,错过了反驳的时机。俞疏月打量着科温,心中暗道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阿格莱娅还在长篇大论地讲注意事项和目前所得的消息,并且“正了正”TFR最近流行的懒散风气。
阿格莱娅:“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休整时间了,都收拾收拾,星象仪见。
见泽维尔没有开口的意思,阿格莱娅宣布道:“散会。”
泽维尔站起身,向科温道;“跟我来。”
科温慌忙起身,精神紧绷,“好的,首席阁下。”
泽维尔看着他窘迫地低着头,默了默,淡淡道:“不用紧张。”
科温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瞥了泽维尔一眼,对视上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他又张惶低头。
泽维尔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转身向会议室外走去。
科温跟着泽维尔进了首领办公室,不知道他什么意图。科温一言不发,看着泽维尔拉开复古木桌的抽屉,取出一只精致的白色木盒子,沉默地递向科温。科温目光落在那只盒子上,泽维尔修长的手指按在盒盖,那盒子上的机关似乎不简单,至少不是什么人都能打开的,但泽维尔却很轻松地启开了。盒中赫然是一枚硕大的红宝石,灿烂夺目,反射着诱人的光泽,这枚红宝石被雕琢成鲜花的形状,花瓣一片片绽开。
从第一眼看到这朵花起,科温就移不开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枚宝石就躺在他掌心了。原来这是一枚胸针,玫瑰底下还缀着几条水晶链子,华美得不可方物。科温表达喜欢的方式似乎不是言语,也极少有喜悦的神色,或许只有泽维尔能读懂他们的情绪,这就是瞳术的优势。
即便很喜欢,科温还是克制道:“首席阁下,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通讯器,它能感知到你生命状态。”泽维尔道。
科温抿了抿唇,挣扎几秒,小声提问道:“这些功能,咒枷也有。”泽维尔伸手向那朵宝石花,避开科温的手拨弄着,向科温示意它的功能,“咒枷容易被结界干扰,这个很难被‘摘星阁’发现,已经被完善过,性能很好。”
科温不明所以,大约是TFR特有的联络工具,他从没在管委会见过。
眼看着科温将那朵花戴在心口,泽维尔示意他去休息。只是少了一个人,偌大的办公室便重新陷入死寂,泽维尔支着头,望向门口的方向,沉思良久,闭上了眼。
基地一层,检测室内。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架巨大的仪器,主体为一枚铜球,四周环绕着诡异的金色文字。那铜球骤然泛起淡蓝色的光泽,有幽幽的星点掠过。
TFR基地位于域内的核心地带,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极其适合建立辐射全域的监控总站。二十年前,前首席发明了一种可以在域内大部分区域瞬间移动的“星象仪”。说白了就是个有传送功能的大铜球,此球对“摘星阁”一类的结界非常敏感,大部分时候,星象仪都能准确无误地连通TFR基地与“摘星阁”的入口。
阿格莱娅走过来,食指敲了敲球面,念道:
“无尽的璀璨群星;
我祈求您,祈求您带我至那座摘星阁。”
星象仪铜柄上闪着金光,浮现出一行小字:何种“摘星阁”,坐向何方?
“古城堡、镜厅、迷宫;西南方。”
科温谨慎问道:“前辈,为什么不能说得清楚些?”阿格莱娅小声回答他:“前首席走时星象仪还并不完善,太复杂的话,它听不懂。”科温乖巧地点了点头。
星象仪发出耀眼的青光——一至七级“摘星阁”分别会放出赤、橙、黄、绿、蓝、靛、紫七色,七级以上则全是白光,
级别越高越耀眼。青光越来越刺眼,科温伸手挡了挡眼,指缝中透过的光暗淡下来,手再放下来时,眼前赫然是一座宏伟的城堡。
科温睁大了眼睛,这个“摘星阁”正值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