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在暮色中苏醒。朱雀大街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将积雪映成流动的赤河。卖糖人的老叟刚支起铜锅，便见金吾卫的玄甲铁骑踏碎冰面，溅起的雪粒子扑簌簌落在他的糖画上——那是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此刻却糊了半边朱砂色的翅膀。

"戌时三刻，宵禁如常！"

更夫老周裹紧破袄，看着最后一缕天光坠入明堂顶端的鎏金鸱尾。铜壶滴漏里的水声突然变得粘稠，他低头擦拭竹梆子时，一滴温热的液体正巧落在后颈。

观星阁七层飞檐下，张元敬的琉璃冠冕正在融化。

老周仰头时正撞见这诡谲一幕。洛阳首富大半个身子探出朱漆栏杆，锦袍下摆垂落的金线穗子还在滴着琥珀色的液体。那些粘稠的汁液顺着描金椽子蜿蜒而下，在檐角风铃间凝成蛛网般的金丝。

"救...救..."张元敬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他的右手死死攥着半卷星图，左手五指却像遇热的蜂蜡般垂落，指尖滴落的金珠在半空凝固，竟化作一串晶莹的琥珀念珠。

当第一颗念珠砸碎在青石板上时，整座观星阁突然飘出异香。

老周看见张元敬的眼珠开始膨胀。虹膜上细密的纹路如同春蚕吐丝，在瞳孔四周织就金褐色茧壳。他想要呼喊，却发觉自己的舌头正在发麻——那种甜腻的香气钻入鼻腔，竟让四肢百骸都泛起蜜糖般的粘滞感。

戌时的更鼓在此时敲响。

张元敬的尸身突然剧烈震颤。华贵的蜀锦外袍如蝉蜕般剥落，露出内里晶莹的肌理。他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奇异的半透明质感，能清晰看见淡金色的血液在经脉间流淌。老周扶着坊墙后退时，恍惚看见无数蜂影在那具躯壳里游走。

"是西域的杀人蜂！"

平康坊方向传来尖叫。老周转头望去，只见漫天星子突然暗了一瞬，成百上千的金斑虎头蜂从观星阁顶层的花窗涌出。那些蜂子振翅声犹如梵唱，绕着正在晶化的尸体组成六道轮回的图案。

等金吾卫撞开观星阁大门时，张元敬已经彻底化作一尊血色琥珀。

夜枭用银刀剖开琥珀胸腔时，刀刃突然发出蜂鸣。这位武皇最得力的密使皱了皱眉——尸身内竟没有脏腑，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六棱形蜂巢，每个孔洞中都蜷缩着干瘪的蜂尸。

"第八具了。"他蘸取蜂巢中的蜜汁在宣纸上涂抹，"三年来凡是接触过感业寺旧案的，都成了虫巢。"

随从举着的羊角灯突然晃动。夜枭猛然转身，见验尸台上的琥珀手指正在缓缓屈伸。那些凝固的金色脉络突然活过来似的，在尸身表面游走出《推背图》的卦象。

"巽下乾上，姤卦。"夜枭的银刀停在尸身丹田处，"女壮，勿用取女...看来有人要借谶纬之术动摇国本。"

刀尖刺入的刹那，整具琥珀突然迸裂。蜜色汁液喷溅在青砖地上，竟腐蚀出北斗七星的图案。夜枭疾退三步，还是被一滴金液沾到袖口——那团锦缎立刻生出细密的金丝，转眼间化作袖珍蜂巢。

随从突然指着残骸惊呼："大人快看！"

碎裂的琥珀腹腔中，半张焦黄的纸页正在蜜汁里浮沉。夜枭用银镊夹起时，纸页上的《推背图》谶言突然遇风自燃。他眼疾手快地将残页投入火盆，跃动的火光中，焦痕渐渐显影出三个血字：

扬州柳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夜枭吹灭烛火跃上房梁时，正看见个黑影从西厢房顶掠过。那人轻功极俊，却在下墙时踉跄了一下——月光照亮他靴底粘着的蜂蜡，那是西域商人特制的固香胶。

老周缩在义庄墙根下发抖。两个时辰前，他亲眼看见验尸房方向腾起冲天火光。金吾卫封锁了三条街巷，却挡不住焦糊味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甜香。

"像极了贵妃娘娘用的鹅梨帐中香。"他喃喃自语，忽然发觉掌心发痒。摊开手掌时，一道金线正顺着掌纹游走，在劳宫穴位置结成蜂巢状的凸起。

更鼓声从遥远的皇城传来。老周扶着砖墙想要起身，耳边突然响起密集的振翅声。他惊恐地回头，望见燃烧的验尸房废墟上，无数金斑虎头蜂正托着片焦黑的纸页飞向北斗星方向。

纸页边缘隐约可见半句谶语：

"冰霜至而百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