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郎国公父女和杨晓面对醒来的巨蟒的同时，李慕缨追着方魏二人来到了连接天地的水柱前。这里的水气充沛到几乎让人觉得被水淹没了头顶，那不停旋转的水柱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李慕缨快要听不清在水柱前转过身来的两人对她说的话了。

“李姑娘。”魏城叫了她一声，见她头往一侧偏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李姑娘让我看看你是否有本事破开这水龙柱呢。”

他在说什么。在李慕缨的眼里，她就看到那人嘴巴张张合合着发出些声音来，但巨大的水声将它覆盖了去，她的耳朵听到的就只是断断续续的：“李······看······有······水······”

水吗。李慕缨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汪洋，这里不到处都有水的吗。她张口回了魏城一句：“有。”

虽然魏城大抵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只有这一个字，他凭她说话时的口型也能猜出来，他再次为这姑娘的自信惊住。李慕缨见对方愣在了空中半晌都没有说话，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因此特意大声了些，重复道：“有。”

“呵呵。”魏城被她的话给弄笑了，嘲讽般地说道，“你有通天的本事，如此狂妄自信，也说得过去。”

他在说什么。让自己过去，去哪里。

李慕缨刚要问他，就见他带着方霄向后平移着飞去，临近那水柱时，水面上开了道口子。那二人就通过那道口子进入了水柱虚空的中间，而后水面合拢，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

啊，他是想让自己也去到水柱中间吗。这不难呀。

她低头看向这水柱的最下端，她从第一眼看到这水龙柱的时候，就知道那里藏着一个活物，而支撑这水柱的灵力就是来自那里。

李慕缨唤出了那把红色的朝凰弓，她勾住金色的弦，箭头直至底部中间，那隐隐约约的黑影。她的右手两指渐渐松开，箭已经在往前移动了，只需要再一刻，它就能飞出去，直取那水中黑影的性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慕缨的眼皮抬了一下，她的箭在这个时候离开弦，拖着长长的金尾如凤凰般飞扑向巨大的水幕，在它接触到水面的那刻，“哧——”的一声，水与火的相遇升起白色雾气来。李慕缨提着弓放在身侧，紧盯着被自己射出去的箭。她只听到“叮——”的一声，从水柱与湖面相接的地方，火焰自那里生出，一条火龙沿着这水色攀天之柱盘岩而上直达天际。

那火龙所经之处，皆升起白雾来，不一会儿就将天与日都遮住了。李慕缨眯起了眼，这样磅礴的雾气足以浸透人的心肺使之沉下去，但她却不为所动。这雾随着时间淡去些后，她微微抬起了些头来。

水与火两色的巨龙齐齐化作白雾任风吹散后，李慕缨看到她的箭不偏不倚落在一只四角白鹿身侧的岩石上。

那只白鹿仰起头与空中的李慕缨对视着。在它湖水一样清澈的眸子里，李慕缨成了很小的一点，但临空而下的身姿，却让她在这白鹿眼中如将来的海啸般，压迫得它不敢轻动。

李慕缨看着它，在她要射出真烬之箭的时候，她看到水中的黑影动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让她改变了箭头的朝向，不然它早就成一具焦黑的尸体了，现在想来，它那时候应该就是察觉到了来自李慕缨的杀意把头抬了起来。

这时的李慕缨还没有意识到她放过这只白鹿的性命全是凭着她自己的意识，这宽广的水域之上，浩瀚的天际之下，没有李溪，也没有温叶来告诉她是否应该取这生灵的性命。她只是望着那鹿泛着碧波的双眼，那里有水在流动着。李慕缨空白的脑子里竟生出了一个念头来，它是在乞求自己吗。

她听到很浅的一声“咚”。而后她径直朝那白鹿飞了过去，也没有在意原来进入水柱中的两人此时去了哪里。她的双脚接触到坚硬的岩石后，她朝那只白鹿伸出了右手，说道：“我带你离开。”

但对方并没有答应她的邀请。那只鹿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干净的双眼盯着李慕缨，那里面的春水一直波动着，它的四肢往后退了两步，又再次往前走了两步。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浑身的白毛都立了起来，它在畏惧李慕缨。

李慕缨的手一直举在半空中，任白鹿在她眼前哆嗦着，不敢进也不敢退。她没有像寻常人那样觉得这样的僵持尴尬，她仅是站在那里，等着鹿过来。但她不曾放下的手、腰侧的火弓以及没有表情的面容，在鹿的眼中更像是对它恐吓，李慕缨在要它必须过去，否则，它也许会死在同方才朝它射来的箭一样的烈火之下。

它不懂人的语言，无法和李慕缨沟通，冲着她示威性地叫了两声。但那声音虚弱无力，在李慕缨听来没有半点威势，更像是撒娇一般。她甚至很冷淡地关心道：“你是没力气走过来。”

说完，她直接就向对方走了过去。通体雪白的生灵听不懂她的话，也无法从她的表情和语气上察觉出对自己的善意。见她提着差点取了自己性命的弓逼近，只觉得心脏都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了。它睁着圆润的眼，匆忙往后退了几步，想和这人重新拉开距离。

李慕缨也读不懂它眼里和脚下动作表达的对她的拒绝，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意念做事。李慕缨每进一步，鹿就往后退一步。渐渐的，它两只后腿的蹄子已经挨到了岩石边，它的双眼略微往后看了一眼，只剩一半的后蹄还在岩石上，再退一步，它就要从这里摔进水里去了。

水，对于它这种天生就善于控水的族类来讲，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怕的了，和身前的杀神比起来，能从这里逃脱简直是惊喜。它很痛快地转了个身，前蹄搭在岩石边上，头朝向水面，作势就要往下跳。

李慕缨不知道它出身哪一族，见到它要往水里去，疾走了几步上前要拉住她。然而就在这时，已经将头埋进水里的白鹿猛地扭过头来，它从湖中带出的水泼到了李慕缨的眼睛里。李慕缨虽然感觉到不适，但没有太多生活常识的她，不知道这时她需要闭上双眼。水液模糊了她的瞳孔，她只能看见一团白色柔软的云朵向着她扑了过来。她没有躲闪，只感觉被撞了一下后，左臂上传来撕扯感伴随着晚一刻的尖锐痛意。水浸湿凉透的皮肤，被一股温热的湿滑覆盖。浓郁的铁锈气息传来，她很淡定地侧过头看向痛意袭来的地方，靛蓝的衣服上破了个大大的口，里面有个深深的洞，她的血液正从那个洞里汩汩而出，将她整个左臂都染成了深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魏城和方霄从李慕缨身后破水而出。那满嘴是血的鹿见着他两就跑了过去，魏城唤出灯中的鬼魂，拖着那鹿随他们飞到了空中。李慕缨转过头来，看向他们。她还未凝固的血液，沿着鹿的下巴脖颈一路流了下来，直至从它前身的白毛上滴了下来，一如从她左手指尖上滴下来的血。

李慕缨转过身来面朝方魏二人，她仰面看着他们。这时她发现在方霄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幼小的四角白鹿，它从方霄的手臂里怯怯地探出头来，先是看到了满嘴鲜血的大白鹿，慌张地叫了几声就要挣脱方霄的怀抱跑出来。方霄低头见是它，将双臂收紧，勒住它的脖子拖了回来。小白鹿被方霄勒得几乎无法呼吸，可怜兮兮地看着大白鹿，却见它并未朝自己而来，而是被托举着，飞到了另一个人类那里去。那个人类摊开了手，它就看到大白鹿低头张开了嘴，一块红彤彤的肉就从那里掉进了那人类手中。

那人类将那块肉在手中掂了掂，也不管上面的血是否会将他的手弄脏，大笑着看着下面的那个雌性人类说道：“李姑娘，我原以为你会无情到底直接杀了这只成年夫诸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你栽在了这里。”

李慕缨冷漠地看着他，任自己臂膀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鲜血直流。魏城与她对视，让手中的肉块悬浮于空中，双掌像是捧着它般，自得地说道：“李姑娘，有了你身上的这块肉，马上你就要成为我们的一员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他闭上双眼身上发出淡淡的蓝光来，念起了咒语：“悠悠苍天，旷野之灵。弃尔过往，奉我为——”

“咻——”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就听到身后携着风声而来的这声。魏城本想无视它将咒语念完了，却被方霄拉住胳膊扯了过去。他不解地睁开眼，埋怨地看向方霄，就听他说道：“前辈小心！”

他顺着方霄的双眼看去，刚才那声是之前李慕缨用来防身的法器发出的，只见它破空而来，飞至李慕缨受伤的左臂后，自动就环绕在她还淌着血的伤口上紧紧缚住，扎了个鲜红色的蝴蝶结，替她止住了血。

饶是魏城和方霄这样在歌都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人，也不免羡慕起李慕缨拥有这样能打能防还极度贴心的法器来。但魏城很快就重新开始施法了，他若不再快一点等李慕缨恢复过来，就麻烦了。

“悠悠苍天，旷野之灵。弃尔过往，奉我为神！”

方霄一边听着魏城的咒语，一边看着在下的李慕缨，他嘴角的笑意越发地浓厚，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接下来要这小姑娘先为自己做些什么了。

“这、这是！”

魏城惊慌的声音使得方霄茫然地扭头望去，在魏城双掌间升起的那块肉竟被紫红色的火焰包裹着，魏城无措地看着它，方霄亦是瞪大眼看着。按以往的经验来讲，接下来这块肉会化作一点鬼火汇进魏城的灯里才对，但鬼火绝不该是这种颜色。

“这这这这！”魏城双手颤抖着，这时被包扎好伤口的李慕缨已经重新唤出了雷灵剑，作势就要攻来，他抬头瞟了李慕缨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头重新闭上了眼，他和方霄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魏城一咬牙，将自己的灯唤了出来，便要把那团紫红色的火焰往灯里收。方霄在一旁抱着那只幼年的夫诸盯着他整个动作。

“歘——”

两朵紫红色的烟花盛开在了方霄和那年幼的夫诸眼中。

四周仿佛都静止了，方霄感觉不到今日流动的风，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就连李慕缨的剑离他不过一寸的距离，他也感知不到上面的寒光了。

直到他被一股蛮狠的力道击中了胸膛，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抛去。在凄烈的鹿鸣声中，他恍惚听到有人嘶声力竭地朝他吼道：“走！”

少年被魏城送走前眼见的最后一幕，是金色的灿阳下，紫红色火焰里的两道黑影一点点化作了黑灰落下，揉进了水上太阳的倒影里。方霄的魂魄似乎也遗落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