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拱起的肉山出现在郎昭面前，他惊诧地环顾这蛇胃里的四周，那些山都是连在一起的，从上一直蜿蜒到下不曾断绝，它整个□□都在不住地抖动着，且时时发出悲鸣来，郎昭猜到它应该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是不知这痛苦是何原因。

就在郎昭揣测时，他鼻腔嗅到的酸臭味越来越浓，周身感知到的热度也越来越高，甚至他被衣服遮挡起来的皮肤都觉得发烫。他被引得往下看去，只见那胃液因胃体受到挤压，离他的脚底越来越近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他离溶解也不远了。同时这蛇腹腔内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加上逼仄的环境，郎昭只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了，如此下去他真的要把命舍在这里。

就在郎昭生命垂危的时候，蛇身外的三人皆安安稳稳地站在悬崖上，其中的两人保持着同一个仰头的动作，看着被红绫裹覆全身的大黑蛇。此刻无论它如何挣扎、撕咬，连那布的一根丝线都没有扯下来。

“却娴。”郎国公担心地问她道，“你有伤着吗？”

郎却娴两只手轮流着握了握另一只的手腕，转动了几下后，将五指握紧遮住了满手的血痕。这时几根发丝垂下，她才想起自己的头冠经刚才那一遭后，早被蛇不知道甩去了哪里。她抽出腰侧的匕首，割下了军袍的边角，用那全是尘土的一溜白布，将自己散开的长发重新绑了下后，很轻松地说道：“父亲我没事，倒是你当心不要让蛇给咬到了。”

郎国公将微微侧过去的头收回，叹了口气，他瞥到了却娴用来束发的那条白布上斑驳的血迹，他心里知道被巨蛇甩了那么久，却娴的情况并不好，现在她还能站着不过是靠着一口气以及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如此，他便也只能装作放心的样子，不让却娴忧心更影响了她的身体。

郎却娴将头发束好后，再次抬头，那捆住大蛇的红绫将它越缠越紧，它大张着嘴，细长的信子伸得老直，黑色的眼珠几乎要从它眼眶中被挤出来，身上的鳞片似乎都要炸开来。她想起方才就在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不住剑柄后，就被那蛇给甩到了天上，眼见着就要摔进水里，她自己都觉得要没命的时候，却被突然出现的小红绫在离水面一线距离的地方接住了。惊魂未定的她在小红绫的护送下回到了悬崖上，就在那时，这蛇突地朝她冲了过来，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小红绫。郎却娴不禁想道：若不是阿缨走前把小红绫给了她，她现在早就在水里泡着，而她的父亲和总兵大人也很有可能被这条蛇给生吞了。

她往更高的地方望去，视线越过了巨蛇的脑袋，寻找着李慕缨的身影。但她四下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她，也没有看到魏城和方霄两人，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郎却娴疑惑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直直砸了下来。在地上的三人皆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的时候，那黑影就像一个陨石，砸到了痛苦不堪的黑蛇身上，“哐当”一声，让那蛇的头直接深埋进了土里，原地砸出了个坑来。

郎却娴和杨晓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她两站在坑边担心急切地朝里望去，待看清那黑影为何后，两人竟齐齐松了口气。然而这时，空中再次飞下来了一道蓝色的身影，他虽不像刚才的黑影一样坠落得如此迅速，但他飞行的身影也不比之前稳当了。

魏城用衣袖将嘴角的血迹擦掉后，就飞往了方霄被李慕缨打落的地方。他看见郎却娴和杨晓两人站在那里观望着，气不打一处来，袖子一挥，两道鬼影就冲着她们过去了。

杨晓忙拉着郎却娴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来，重新念了个咒。从树林里再次钻出了几条树枝来挡在她们身前，就在那鬼魂刚碰到树枝时，他将手里的火折子打开扔了过去。瞬间那枝条就燃烧了起来，被困在其中的鬼魂发出凄婉哀绝的泣音，令在场的几人都不免为之动容。

“呵。”魏城将坑里的方霄扶起，给他输送了些灵力，见他醒转过来后，对着杨晓冷笑了一声，“杨总兵你怎么露出那样的表情来？看着这些因你而无法再投胎的人，你会难过？”

杨晓愕然道：“你说什么？”

魏城接着笑了一声后道：“你们这些反贼还会在乎自己手上新添了多少条人命吗？”

他这话说完后，天上缓慢地降下一道靛青色的身影来，众人抬头，只见她的马尾随风飘扬着，她的双眼冰冷地凝视着坑里的两人。魏城仰视着李慕缨，依然不改他那不羁的笑容，好像刚才在云端一挑二将他们一起打下来的，不是这姑娘一样。他说道：“李慕缨，你那一刀可是斩了几十个人的魂灵，如此无情，果真适合做我们的同伴啊~”

他架起方霄，飞到空中与李慕缨对视着，继而说道：“你们不是想解岐营的水困吗，来杀了我们呀。就李溪那点儿本事，若不是我两惦着李姑娘你，手下留了情，他那土包早就没了。你们几个今日还能来这里同我们纠缠吗？早就被淹死了吧！”

他末了还补了一句道：“李姑娘，你在意的养父——李溪，他就是个愚蠢得只会任老天爷摆布的废物！”

站在地上的杨晓听他的话，察觉他是在故意激怒李慕缨。刚要出声问他时，就见他带着方霄往那水龙卷的方向极速飞去，不一会儿就已飞出了老远。而眼见着他们离开的李慕缨紧跟着就要追上去，杨晓连忙叫住了她：“阿缨！”

李慕缨转过头来看着他，杨晓却怔在了原地。他见李慕缨眼中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不知怎的，他脑中回响起刚才魏城说的话来。

“杨总兵你怎么露出那样的表情来？看着这些因你而无法再投胎的人，你会难过？”

“李慕缨，你那一刀可是断了几十个人投胎转世的路啊，如此无情，果真适合做我们的同伴啊~”

他的双手上有粘稠的触感，那是再也无法洗去擦掉的血迹。他现在看着的李慕缨，也不再是他从前认知中那个心智不全懵懂可爱的女孩子，相反，他觉得她的衣上、手上、脸上也是和他一样同类冷掉的血液，而且她对此并没有一点愧疚自责，就好像······

就好像一个天生的刽子手。

杨晓蓦地将伸出想挽留她的手垂下了，倒是他一旁的女孩高声朝李慕缨喊道：“阿缨，你千万小心。姐姐相信你一定会将那两人的首级带回来的！”

李慕缨点了下头，看了一眼坑里被方霄砸晕的巨蛇后，就紧随那二人飞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杨晓回过头来，看着还在开心地朝李慕缨挥手的郎却娴，开口问她道：“郎小将军，你——”

郎却娴听到他的声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侧头过来好奇地看向他问道：“总兵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杨晓咽了口口水后才说道，“小将军你刚才有听到魏城说的话吗？”

郎却娴立刻回道：“有呀。”

杨晓继续问道：“那你不会觉得阿缨有点儿过于无情了吗？毕竟那几十个人可是不能再投胎了呀！”

“那有什么？”郎却娴令杨晓十分意外地很轻巧地说道，“你方才也看到了是那几十个魂灵追着阿缨不放，若不把它们杀了，阿缨怎么脱困？”

杨晓有些犹疑地回道：“可是，万一有法子可以保全，不是比直接让那几十个人魂飞魄散更好吗？”

郎却娴刚要开口反驳他，却听到身后郎国公替她答道：“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和你活我死两种结局。稍有不甚错失良机便会满盘皆输，哪有那么宽裕的时间容你我去找更好的法子呢？杨兄你这问题问得着实没道理了些。”

杨晓深知郎国公的话才是他们应该遵循的规则，但他此刻内心的愧疚和抵触却没有因为这些话消解掉半分，反而使他握着剑的手颤抖了起来。

郎国公虽然没有看他，但从他长时间没有回自己话来想，郎国公也揣测到了他的几分不对，转口劝解他道：“你若是真可怜那些亡灵，等这里的事情了解后，你我回去带着慕缨将军找到这些亡灵还在世间的亲人朋友，为他们做些什么以表慰问吧。”

郎却娴在旁肯定她父亲的话说道：“就是就是，他们既然都已经死了还想那么多干嘛？而且那魏城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万一是他唬我们，好叫他得手的呢。”

杨晓到这时压在他心上的自责感才松了些，答道：“行。”

郎却娴瞧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虽然刚才自己是在劝解他，但她心里一直在腹诽道：一个大男人罗里吧嗦的，活人的事还没解决，就想着死人的事了。这么麻烦到底是怎么当上一关的总兵的，还不如让她郎却娴来呢。

想着想着，她竟真有种想取杨晓而代之的冲动，但又念及她不会仙术，只能将这念头打消了，该死，怎么那些老神仙就不看看她呢，她哪里比这优柔寡断的男人差了？

她思绪漂浮的时候，“哗啦”一下，红绫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里，那鲜艳夺目的颜色令她回神，只见小红绫松开了缠住的巨蛇身子，留下了极深的勒痕。正当她疑惑时，就见它往水龙卷那边飞去。

这变故让郎却娴心惊，难道阿缨出事了？

她赶忙朝悬崖边走去，想看得更远更清楚些，未曾想那庞大如山的黑蛇竟从那坑里复苏，再次挺起蛇身，吐着信子，直溜溜地盯着离它不过几步远的郎却娴。

郎却娴显是没料到这畜生在小红绫离去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苏醒过来，如山一般的身型给她带来的压迫感使她恐惧地往后退了几步，同时她身后传来那两男人不断唤她名字的声音。但她现在被这东西紧盯上，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他们。

那蛇的头往后抬了一下，郎却娴知道这是它要张嘴埋头下来把自己吞掉的准备动作。她应该要逃的，可是她跟这长虫体型相差这么大，根本就逃不了，这可怎么办？郎却娴猛地转过头，以最快的速度向后跑去。不管怎么样，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她跑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听到那蛇的任何动静。奇怪，难道这蛇还有这么厉害的本领吗？但她不敢松懈，仍是拼尽全力在跑。

“却娴，你先停下往后看看呢。”

嗯？她父亲是什么意思？

郎却娴停下来脚步，顺从地回过身来，却见那黑山崩塌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这么大的动静竟使得那些围攻她们的小黑蛇们吓得退回了裂缝里去。大蛇身子激起的灰尘迷了所有人的眼，郎却娴忍不住咳了几声，她用衣袖捂住口鼻，往那山崩塌的地方看去，雾蒙蒙的地方，好像有道人影立在那残躯之上。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道人影就朝她走来，步子迈得还挺大。这身形、这走路的姿势、这出现的地方，郎却娴激动地也向着他来的方向跑了过去，还没叫出他的名字，就已经先听他唤道。

“父亲、姐姐，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