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桑泊刚与温叶相识时见识过了他的冷漠，因此并不对他此时带了情绪的反问感到不适，未做任何反驳地就说道：“阿缨她本来就比我厉害，我想依靠她，也是很正常的······”

温叶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双眼。桑泊不知为何，以前温叶对他只是冷漠罢了，而今日他却从温叶的眼中感受到了寒意和压迫，让他不自觉的话语声越来越低，心也越来越虚。他也明白这个想法有些窝囊，但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窝囊，所以，他强行挺起胸膛来，提声对温叶说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想法，这个军队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说着，他还反过来问温叶道：“温叶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不是。”

“啊？”桑泊显然是没想到温叶会反驳自己，双眼张得大大的，呆立在原地。

温叶看着他的模样说道：“即使我知道阿缨她在武力上要远胜于我许多，但我也不会只仰仗着她而活着。”

桑泊听了他的话，起先是怔住了一会儿，但他想了想，不相信地说道：“温叶，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之前你我陷入险境时，就不该是无措地只能让李慕缨来救下我们。”

温叶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怎么给桑泊说，是说自己上次的时候没有想过要活下去？还是承认自己确实在那样的境地里无能？正好这时桑泊像是不想再就这一点与他争辩，背过了身去，说道：“温叶，我明白作为一个男人说自己只能靠一个女人的能力活着，这很丢人。但这就是现实，无论是前次还是这次，我们碰到的露星台的人都比我们强上许多，这个军营里，唯一有能力和他们一战的，只有李慕缨。她出手，即使有被对方掠去的危险，但我们也能有活下去的可能。总比在这里蹉跎着被生生困死强。”

温叶没想过桑泊会有这样消极的态度，抿了下唇，他有些想不明白桑泊为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觉得陌生，又有点难过。但一直以来，他将自己排离在她们这群修仙人之外的处事态度，使他不愿去过问桑泊身上发生了什么，问了，他会觉得自己很多余。可是李慕缨······

温叶一想到她，就想起她干净的双眼和稚嫩的脸蛋来，奇怪，他为何不像之前那样，想起的是她在战场上的模样？

温叶用力地甩了甩头后，他心底涌上来一股异样，这点异样使他想也未想就对桑泊开口说道：“可是阿缨她也只是一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人啊！”

桑泊背对着他的身子一震，而后似是叹道：“你真的觉得阿缨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吗？”

一样吗？现在换成了温叶怔在了原地，雨丝滴在他的脸上，将他从不时出神的状态里时时拉回。桑泊在雨幕里走远，温叶像之前的傅楼一样，侧头望向李溪的帐里。现在，他应该是懂得了，李溪为何不愿走出这个地方。

但温叶和李溪不同的是，此刻的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想看到李慕缨，也许只有看到她，他才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样的冲动连着他心中还尚存的异样，驱使着他马不停蹄地就向着李慕缨的帐子里走去。那些和风落下的雨，也无法成为他的阻碍。

“阿缨！”

他几乎是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就叫出了这两个字。原本在帐中陪着李慕缨的宋栀明和暂音都被吓了一跳，两人侧头过来看向他，暂音更是出声问道：“温小公子，你找——”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栀明拉住了衣袖，暂音不解地看向她，只听她说道：“暂音，你的药喝完了，我陪你再去取新的吧。”

“欸？”暂音有些疑惑，但看着宋栀明镇定的眼神，她那点疑惑已经不算什么了，答道，“哦，好吧。”

宋栀明同暂音走到门前，拿起搁在一旁的雨伞。宋栀明看着窘迫的温叶，觉得有些好笑，好心提醒他道：“温小公子，阿缨在屏风后面。”

“啊？”

温叶匆忙地望向她，只见宋栀明看着自己笑得有些奇怪，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心里那点异样，他有些想躲，但眼下哪里有地方可以让他躲？他只能面对着对方看透的目光，用自己的眼神四处逃难：“我、我知道了，谢谢宋大小姐告知。”

宋栀明笑出了一声后，拉着不清楚情况的暂音走了出去。

现在，这个帐子里屏风前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温叶一个人。他的衣上还滴落着门外的雨水，但他却觉得这里很热。他用尚且凉爽的双手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勉强将那热意压下去后，拧了拧自己潮湿的衣角，抚平自己衣服上的褶皱，理顺自己被雨打得凌乱的头发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屏风。

李慕缨帐内的屏风上的图是李溪所绘，那是一株红色的海棠，如点点血珠般，滴落在白色的布上晕开成一朵朵的红花。这样的画面，总是会让人想起那一袭红衣的李慕缨。走得近了些，温叶才看到那被昏黄的烛光映在屏风上，摇摇晃晃的李慕缨的影子，好像他的心也跟着摇晃起来。

奇怪的感觉，他能感受到心跳与呼吸的略微加速，原本被他压下去的脸颊温度竟再次攀升起来，甚至超过了之前。乱糟糟的情绪，他之前见李慕缨的时候，有过这样吗？

他越是想深究自己的情绪，脚步也就越是慢了下来，最后，他竟停在了跃过屏风前的最后一步。为什么会停在这里，他心里有种预感，他若是在此时见了李慕缨，他现在这些他不明白的情绪会把他推到一个不受他所控的境地里，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强烈的不安使他刚才在门前的逃避感越发的浓烈，他默默地将一只脚往后挪了下，准备抽身离去。

“小叶哥哥。”

温叶已经转过来的身子一震，他僵硬地转回头，看着这梦魇般的声音所来的方向。李慕缨双手扒在屏风侧边的栏上，单单露出个头来，两只好看的眼睛骨碌碌地望着他，一眨不眨的。她一只手上还夹着一支毛笔，笔尖蘸了墨，可能她还没来得及舔墨或者只是匆匆舔了几下就发现了在屏风另一侧的他，那细软的毛上滴下了一两滴墨汁，晕在铺地的红毯上成了几朵莲花。

温叶慌乱地站正了身子，连连摆手对着她说道：“啊，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但这话一说，他又觉得不太妥当，他没什么事光想着来看人家算怎么回事？忙找补道：“也、也不是那个意思，就、就是······”

就是什么呢？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仔细想想，刚才他被桑泊那么一问就跑来了这里，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不合他的逻辑，太反常了。手足无措的他偷偷地看了李慕缨一眼，发现她还是那个动作那个表情，安静地看着兵荒马乱的自己。他在李慕缨面前演了一整出的戏，可是对方连看懂他的能力都没有，实在是太可笑了。

温叶有些生气，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李慕缨，这气就像是油，浇在了他烧得乱七八糟的心上，以至于他气恼地说了出来：“我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嗯。”

李慕缨很听话地从屏风后走出，端正地站在屏风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乖乖地站在那里准备目送温叶离开。但就在刚刚她站直的时候，她的脸不小心从支起的毛笔上画过，一道黑色的墨迹，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温叶这下无论是气还是乱皆都消了，他只剩下了一种情绪，无奈地说道：“你——”

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走到了屏风后面，李慕缨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眸子盯着他的后背，即使她没有什么情绪，但温叶就是觉得耳朵后面痒痒的。

屏风后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扭七扭八画了些温叶看不懂的画，想着刚才李慕缨拿笔的样子，他侧头想问是不是她画的，然而一入目就看到她脸上一道黑色的印迹，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先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那块蓝色的方巾，递给了她，说道：“阿缨，你先把你的脸擦擦吧。”

李慕缨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了他递过来的手帕上，温叶拱了拱手，她才接了过去，放到脸上擦着。但可能是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的脸，擦了许久，不仅没把脸擦干净，反而让那墨水扩大了范围，她现在就跟个小花猫一样，脸上黑花花的一片。

温叶再次叹了口气，正要拿过手帕帮她擦掉时，又觉得不对起来，已经伸出的手在空中跳了一下，而后，他双眼着急地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终于，他在一旁的台子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里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将那台子上的铜镜拿了过来，双手端在李慕缨的脸前，说道：“你对着镜子擦吧。”

李慕缨回道：“哦。”

李慕缨原本与他对视的双眼下移放到了镜子上，她很认真地用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掉自己脸上的墨渍。替她端着镜子的人只得静静地看着她，她整齐干爽的额发，根根分明的睫毛，异常专注的眸子，微微抿起的唇。布满茧子的手捏住带着他身体温度的布匹擦拭着她圆润的脸蛋，因为她的动作她脸上的肉向着脸中堆起，鼓鼓的，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竟有些后悔不是自己给她擦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