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荀莹素手轻抬,指尖如玉,执起案几上的紫砂壶,壶嘴微倾,清透的茶汤如一线细流,注入青瓷杯中。
茶香袅袅升起,氤氲在两人之间,带着龙井特有的甘醇。
“尝尝这新到的龙井,味道不错。”她将茶杯推至扶修筠面前,唇角含笑,眸中却带着几分探究。
扶修筠低头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喉结微动,似有些局促。
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慕…慕…”
“慕荀莹。”她轻笑出声,眉眼间带着几分揶揄,“其实叫我白幼怡也无妨,这里又不是京城。”
扶修筠耳根微红,低声道:“突然这么叫你,有点别扭。”
慕荀莹轻“嗯”一声,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流转。她抬眸看他,语气淡淡:“突然来这干嘛?”
扶修筠闻言,神色一肃,“听说你死了。”
“噗——”慕荀莹一口茶险些喷出来,连忙用帕子掩住唇角,“京城的消息都传到你那了?”
扶修筠眉头紧蹙,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你为什么要答应晏琛这样的条件?”
慕荀莹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神色淡然:“白家蒙冤,是晏琛收集证据,帮白家洗清了冤屈。父亲溘然长逝,这时候的生意链不能断。他将临安的铺面交到我手中,给我重换身份,答应他的这点要求,无伤大雅。”
扶修筠听完,蜷起手指抵在唇边,轻咳几声,“他…他对你很上心吗?”
慕荀莹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眸中带着几分戏谑:“开什么玩笑?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反正我们两个本就不熟,不过是各取所需,点到为止罢了。”
“那他为什么总帮你?若只是交易,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慕荀莹放下手中的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似是在认真思考。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扶修筠,“嗯……或许是出于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晏琛其实很忌讳与我接触的。每次与我说话,我总觉得他有一种……不得不开口的窒息感,仿佛与我多说一句都是负担。兴许是我多心了吧。”
扶修筠听到这里,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他低头抿了一口茶,茶香清冽,掩不住心底淡淡的欢喜。
慕荀莹垂眸,目光落到他卷起的袖口处,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她眉头微蹙,“胳膊怎么了?”
扶修筠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轻松,抬手轻捂住伤口,语气随意:“上战场嘛,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
终于注意到了,他心中暗喜,不枉费他特意将袖口卷起,露出伤疤。
慕荀莹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继续慢条斯理地品茶。
“没了?”扶修筠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什么没了?”慕荀莹抬眸,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
扶修筠一时语塞,怎么不继续问问他疼不疼?伤得重不重?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没…没什么…”
慕荀莹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疏离:“好了,你速速回营吧。部队无将军坐镇,军心难稳。”
扶修筠听出她话中的逐客之意,他站起身,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你……真的不打算多留我一会儿?”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他受伤的胳膊,下回记得伤得重点再回来,不然来的路上伤口都愈合了,演得不够逼真。
“军中事务要紧,我这儿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挂心。”
扶修筠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保重。”
晏王府。
季瑶快步走到门前,却被两名身着铠甲的士兵横枪拦下。她眉头一蹙,“让开,我要回家。”
士兵面无表情,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世子妃恕罪,世子有令,您不能离开。”
世子妃?唤谁世子妃呢?
“我回自己家还不行了?”季瑶有些愤懑。
“世子妃若要执意出去,还得先征得世子殿下的许可。”士兵们依旧态度强硬。
季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径直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晏琛正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而平静。
季瑶几步走到书案前,“晏琛,你倒是放我出去啊。”
晏琛闻言,缓缓抬眸,目光淡然如水,“你刚嫁进晏王府,便想着要回家了吗?”
“我怎么不知道我嫁给你了?”
晏琛放下手中的书卷,唇角微扬,“那昨天晚上是什么?是我们偷、情吗?”
“你……”季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想不通,晏琛是怎么做到面色平静地说出如此羞耻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怕二皇子刁难季家。当初他送了那么多的聘礼,阵仗极大,如今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万一他一气之下跑去季府闹事,那……”
“这个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晏琛依旧面色平淡。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季瑶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摩挲着纸页的边缘,语气淡然:“旌安园不好吗?你非要回季府。”
旌安园,整个晏王府最奢靡之处。楼阁门窗用上等檀木,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栏杆为汉白玉所制,日光下温润有光,是整个京城寻常王府无法比拟的。
季瑶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好,我家最好。”
晏琛垂眸,眸底泛起层层涟漪。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一旦让她离开,剧情便会逐渐脱离他的掌控,这种失控感让他感到无比的不安。
可是强行逼迫她留下,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妥协,“行,我送你回去,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季瑶下意识地问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我也一并跟着去。”晏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不能让季瑶知道白幼怡“死了”的消息。至少,现在还不能。
其他人可以知道,甚至可以议论纷纷,唯独她不可以。她的情绪、她的反应,都会影响他的计划,甚至可能让一切脱离掌控。
季瑶皱了皱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坐在马车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
季瑶靠在车厢一侧,目光始终望向窗外。
晏琛单手支撑着下巴,姿态慵懒却透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强势。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季瑶身上,眸中暗流涌动。
季瑶试图避开晏琛灼人的视线,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不盯着我看啊,怪吓人的。”
晏琛:……
车外,哀嚎声此起彼伏,低沉的唢呐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漫天的白色纸钱随风飘舞,纷纷扬扬,落在路旁的枯草上,落在送葬人的肩头,落在马车的帘幔上。
季瑶纤细的手指挑起车帘,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
她望向窗外,只见一队身着素衣的人缓缓前行,哭声凄厉,纸钱飞舞。
她低声问道:“这是哪家的人在送葬啊?”
晏琛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突然靠近季瑶,扣住了她的手腕,一瞬间将她的目光中拉回了车厢内。
季瑶只觉得眼前一暗,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她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你干什么?你不会找理由说马车行得颠簸不稳,才攥住我的手腕吧?”
“是个好主意。”晏琛顿了顿,故作无辜地补充道,“可我是真的不小心。”
季瑶瞪了他一眼,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没好气地说道:“那你现在撒手。”
“这次是故意的。”
季瑶:……?
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空气中回荡的哭声,和弥漫不散的哀伤,带走了‘白幼怡’的一生……
马车缓缓停在季府门前。
季瑶下了马车,刚进大门,邱云便急匆匆地从府内迎了出来。
她一把拉住季瑶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瑶儿,你可算回来了,知不知道娘好生担心你!听说王府着火,二皇子也没来给个准信,娘可吓死了。”
季瑶心中一暖,轻声安抚道:“娘,我没事,您别担心。”
邱云这才稍稍平复了情绪,转头吩咐身旁的丫鬟:“快去膳房,做些瑶儿喜欢吃的东西来,记得要清淡些,她一路奔波,怕是累了。”
丫鬟应声而去,脚步轻快。
邱云这才注意到季瑶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是晏琛。
她微微一怔,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晏世子?你怎么和瑶儿一起来了?”
季瑶连忙接过话头,语气自然:“哦,正好路过,他说来看看伯母您。”
晏琛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解释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因为他现在还不能让季家的人知道真相,至少,现在时机不对。
邱云闻言,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连忙招呼道:“哎呀,晏世子快请坐,我这就去给您备茶。”
晏琛从容落座,目光在厅内扫过,神色淡然。
不多时,丫鬟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邱云接过茶壶,亲自为晏琛斟茶,语气温和:“晏世子,请用茶。”
晏琛微微颔首,双手接过茶杯,“多谢伯母。”
邱云笑了笑,转头看向季瑶,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与关切:“瑶儿啊,你这嫁出去了,就少往家里跑了。虽说娘想你,可你总归是夫家的人了,得多顾着夫家才是。”
晏琛点点头。
邱云:这傻孩子点什么头?
季瑶扯了扯嘴角,倒也不必那么封建。
邱云忽然又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欸,你不知道,娘听说幼怡她……”
话未说完,晏琛手中的茶杯突然一歪,茶水洒了出来,浸湿了他的衣襟。
“抱歉,一时失手。”
季瑶站在一旁看着晏琛,总觉得他今天戏份有点多。
邱云见状,连忙起身,语气关切:“哎呀,快擦擦,可别着凉了。”她一边说,一边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
晏琛接过帕子,擦拭着衣襟,“没事。”
“娘,白姐姐怎么了?”季瑶正想追问,却被晏琛握住了手腕,“季小姐,能不能给我找件衣服换一下?”
季瑶一愣,皱了皱眉,“就湿这么一点,不至于吧……”
邱云却连忙附和道:“可不能怠慢了晏世子。瑶儿,你快去给晏世子找件外衫来,别让他着凉了。”
季瑶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晏琛,最终只得点头:“哦,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