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高预选赛第一轮。

对我来说，这只是漫长赛季任务清单中一个按部就班需要清除的节点。但体育馆里弥漫的气氛——那种不同于日常训练的、混杂着紧张与躁动的能量感——仍旧清晰地提醒我：新的副本上线了。

场馆比我们学校那间小体育馆宽敞许多，灯光也更亮。观众席上早已坐满了人，各校的应援旗帜随处可见，鼓声、口号和喇叭声此起彼伏，仿佛连空气都在震动。熟悉，却每次都需要重新适应。

热身时，我扫了对手一眼。江南高校，蓝白配色的队服，看起来新得像刚发下来。没有交手记录，整体身高偏高，动作利落、节奏规整，不像是那种会突然暴击的“隐藏Boss”。

初步评估：中等难度副本。只要我们不自爆，基本不会翻车。

赛前集合，猫又教练站在我们面前，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表情。他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演讲，只是简单地交代几项策略重点：比如注意对方1号主攻手偏直线的进攻倾向，以及他们副攻手的快球线路。

言简意赅，不浪费一秒。

入场哨声响起，地板轻震。我跟着队伍走进比赛区域，掌心贴上排球的那一刻，我的脑袋自动切入任务模式。

发球权在我们这边。比赛开始。

福永的快攻配合精准，小黑在前排的进攻点把握得游刃有余。夜久则像往常一样，覆盖着近乎夸张的防守面积。我负责把那些混战中被他们送回来的球，重新加工成适合进攻的数据包。

中途有几个球，山本的爆发尤其显眼。他的每一次助跑都像是在用命换力，扣球像在发泄，把球砸到对方场地的声音几乎带着破空音效，回音在馆内炸开。

……势能转换得不错。效率高。至于他的体力条能不能撑完整场，我保持谨慎观望。

我目送对方自由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把球救起，心里默默标注：接这种球，伤害系数偏高，不推荐体验。

第一局结束，短暂休息。

我们围在场边，小黑仰头灌水，夜久蹲着缠小腿，我则在迅速复盘刚才的关键回合。

“他们的1号，”我开口，“已经开始规避双人拦网，改打出界边线和打手的球了。假动作的使用频率也在上升，下一局要注意判断。”

“了解。”小黑点头，擦掉嘴角的水渍。

“我会注意他的手腕角度。”夜久不动声色地继续缠带子。

我轻轻点了下头，视线落到一旁正握着毛巾、满脸写着“燃烧中”的山本。

……幸好他是我方队员。要是站在对面，每次他跳起来我都得算角度、算弹速、算球线，还不如直接倒地放弃抵抗。

第二局的进程和我预估的大致一致。对方1号增加了花招，但我们的防线没被轻易撕开，进攻稳定性依旧在我们这边。最后，我们以2:0结束比赛。

赛后互相鞠躬、致意。

“多谢指教！”

“谢谢！”

流程标准得像教科书，我们把计分器归位，把球筐推进器材区，然后集合登上了直井老师开来的小巴车。

车厢里比来时安静许多。窗外是夜，远处的高楼亮着零碎的灯，沿路的车灯在窗玻璃上映出一排排反光。体育馆那种沉重的紧张感，终于在这封闭的车厢里慢慢散开了。

巴士稳稳地停在音驹校门口。

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往体育馆走，包放下后重新集合。直井老师照例交代第二天的集合时间、装备携带事项，以及——“今天别玩太晚。”

“早点洗澡、早点睡，状态给我调到最好。”

“是——！”

这次的“是”带着一种放松后的回响。大家三三两两散开，走向更衣室，或在角落喝水、闲聊、轻轻抱怨肩膀酸。汗水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但比起比赛前的紧张，如今更像一种熟悉的疲倦。

我走到场边的长椅旁，拉开背包的拉链，慢吞吞地将护膝和汗湿的毛巾塞进去。手指碰到布料时，那股混合了消毒水、汗水和运动胶带的味道，还留在掌心。

“喂，研磨。”

熟悉的声音从侧边响起。我抬头，夜久已经换好干净的T恤，背着运动包站在我前面，神情比训练时少了几分严厉，多了些安静的专注。海也在他旁边，神色温和，像是随时准备补充数据的副队。

“你刚才那几颗发球，”夜久开口，语调像分析战况时一样冷静，“落点选得不错。基本每次都压在对面主攻的一传盲区，很恶心。”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特地说这个，手里原本还在卷毛巾的动作停了下来。

“……没什么力道。”我指出了明显的短板。

“力道不等于效果。”夜久像是早预设好这个回应，立刻接了上来，甚至往前跨了一步，语气罕见地认真。“你自己观察下没？对面那个1号，只要一接你发的球，就根本来不及准备助跑。他们原本以快攻节奏为主，被你这一发球打得节奏全乱了。”

“挺不错的嘛！”

不知道为什么，夜久很喜欢鼓励队友，但老实说我挺受用的。

我点了点头，默默接收这场技术型夸奖，脑内自动记录成【战术发球·生效】。

“我们今年的一年级啊……”海忽然轻声补了一句，眼神顺势扫向远处正在做大幅度拉伸的山本，以及拿着湿毛巾蹲在角落处理护踝的福永，“都挺不错的。”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润，但那句“挺不错”显然是高度概括式的赞赏。

“山本的球砸得确实狠，”夜久接着说，眼神里有种说不清是无奈还是佩服的神色，“有一球我都觉得自己要拦不住了。还有福永那家伙，进攻角度居然越来越多变……”

“嗯。”我轻轻出声回应了一下，表示接收。

夜久听完海那句“挺不错”后反而更兴奋了起来，像是被激起了热血：“总之，我预感今年一定能行！等磨合到位，再配上福永的球路，山本的爆发力，再加你这小脑袋里的战术判断……我们铁定能打进全国！”

说着，他还习惯性地伸手想拍我一下，但在看到我下意识侧头避了几公分后，又悻悻地把手缩回去，只拍了拍自己大腿。

我看着这个情绪调动太快的自由人，心里那点因为之前被他凶过而设起的防御机制，稍微松动了一格。

他们离开后，我继续低头收拾东西，准备和小黑一起走出体育馆。

结果刚走几步，山本突然从旁边转了个身，面色严肃地朝我走来。

我停下脚步。

……又怎么了？是比赛那球他扣出界我没安慰他？还是他又脑补了什么“二传不给力”的错觉？我迅速过滤了几个可能引发争执的节点。

结果他走到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吞下一整块没化开的蛋白粉那样别扭。

然后，他鼓着腮帮子，沉声开口：“喂，研磨！”

……来了。

“你以后…可以叫我阿虎。我的朋友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哈？阿虎？

听起来像是哪部动画片里跑出来的角色名。老虎倒是没错——声音大、动作多、还挺爱出风头。

“朋友们”这词也是，他认定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

我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判断不出他这是示好、挑衅，还是脑袋临时死机。

“……不叫。”我如实回应，语气低而平，却没有转圜空间。

“……不行吗？”我补了一句，语气尽量不显挑衅，但还是带着一点抗拒意味。

他脸色瞬间从红变成深紫。接着，果不其然，他就像毛炸起来的猫——

“你这家伙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不是？！让你这么叫是给你面子啊！！”

我默默看着他暴走，决定不还嘴。

『检测到怒气状态上升，寻找缓解手段中……』

搜索支援单位中——

目标锁定：福永·沉默型干员，手持道具：冷却用水桶（进阶版）。

定位坐标一致，目标正以非人类速度靠近。

『紧急物理降温程序即将启动！准备接受冲击！』

──

教练的解散指令像是一道赦免令，刚才还紧绷的训练气氛瞬间瓦解。持续了数小时的、属于排球的密集声音迅速褪去，体育馆一下子显得空旷而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细碎的、属于放松和整理阶段的声音——

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水瓶被拧开的声音、队员们低声交谈的嗡嗡声，还有……福永拖把划过木质地板那种规律的、略显催眠的沙沙声。

黏在身上的汗水开始变凉，很不舒服。我感觉自己积累了一下午的疲惫值已经达到了顶峰，只想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原地待机的地方。

我没有像山本那样还精力十足地跑去跟球网较劲（他似乎在跟某个难解的绳结生气），也没有像福永那样自觉地承担起主要的清洁工作。我只是将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排球捡起来，按标准流程扔进收纳筐，然后就近找了条还算干净的长椅，挨着墙边坐了下来。

拧开水瓶，冰凉的液体流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一点身体的燥热。我靠着椅背，看着场地中央还在忙碌的几个身影——

主要是福永和偶尔搭把手的一年级，而小黑、夜久、海他们几个二年级的，则已经聚在另一边的场地上，一边说笑着一边做着他们那套看起来很专业的放松拉伸，动作悠闲，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离开的样子。

“喂，研磨，”小黑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也结束了拉伸，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语气带着点懒洋洋的、像是随口一提的意味，“晚上回去记得啊，你还欠我一次呢。”

他指的是上周末我们在线上PK输掉的那个赌注。我当时只是随口答应的，没想到他还真记着。

“……哦。”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希望能蒙混过关。

“什么什么？”然而夜久那家伙的耳朵总是特别灵敏，他立刻结束了和海的谈话，好奇地凑了过来，眼睛亮亮的，“你们两个晚上约好了要做什么？偷偷加练？看电影？”

小黑立刻来了精神，脸上露出那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都不是。是上礼拜跟研磨打游戏PK，他输了，赌注就是要陪我一起玩最近新出的那款恐怖游戏。”他故意加重了恐怖游戏四个字，还朝我这边递了个你跑不掉了的眼神。

“哦哦！我知道！”海也走了过来，似乎很有兴趣，“是不是那个《寂静岭》的最新作？我看过宣传片了！”

“对！就是那款！”小黑立刻找到了同好，“海你也关注了？感觉怎么样？”

“超赞的！”海的表情立刻变得兴奋起来，甚至还带上了点手势，“预告片里那个雾气弥漫的小镇氛围！还有那个标志性的、棱角分明的怪物设计！背景音乐一响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据说这次还有很多利用心理恐惧和突然惊吓的桥段，代入感肯定特别强！看起来就超吸引人的！”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我听着却感觉背后的冷汗都快下来了。寂静岭……光是听名字和他的描述，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

我的脸色变化大概太过明显，被一直用余光观察着我的小黑逮个正着。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还在兴头上的海：“好了好了，海，别再说了，你看你把研磨吓得脸都白了。”他转向我，语气带着揶揄，“要是现在就把他吓跑了，晚上谁陪我玩啊？”

“欸？孤爪你害怕这种？”夜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还好。”我移开视线，盯着地板上的纹路，不想承认自己确实对这类东西完全没辙。

“对了，说到鬼怪，”夜久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表情变得神秘兮兮的，“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学校里那个灵异传说？”

“哈？灵异传说？我们学校？”小黑一脸茫然，“完全没听说过啊。”

“是真的！”夜久凑近了些，语气带着一种“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的感觉，“好几个人都说，晚上在学校后面那条比较暗的、靠近旧体育仓库的小路上，看到过贞子的身影！穿着血紅色的衣服，黑色的长头发遮着脸，低着头，就那么飘来飘去的……而且据说她脸上还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惨白的光！”

他说得活灵活现，连我这种不信怪力乱神的人都感觉周围的温度好像真的降了几度。“……这也太吓人了吧。”夜久自己说完都忍不住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