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是你说的——没脑子的人吗?”我顺着他的逻辑复述,语气不急不缓,只是单纯地表达我的理解。
我话刚落,他整个人像松了气,脸上的神色从思考跳转成了熟悉的、带点得意的笑。他突然弯下腰,撑着膝盖开始笑,笑声直接溢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研磨!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你刚才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太搞笑了啦!”
他笑得眼角泛红,肩膀抖得像快要窒息。风声和远处的车流声一下子都被他笑声盖过去了。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那副快笑断气的模样,嘴角忍不住跟着翘了一下。
……虽然很吵,但确实有点好笑。
他笑够了,终于直起身,随手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好啦好啦。”他清清嗓子,朝我伸出手,“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讲。”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停顿了一秒才把手放了上去。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力道熟悉地带着一点不讲理的强势,将我从台阶上轻松拉起。
我们并肩走着,晚霞快要褪尽,天边只剩一点点灰橘色,路灯一盏盏亮起,光晕洒在脚边,虫鸣在草丛里响个不停。
刚才那阵大笑似乎真的打破了之前几天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我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不算热络。
“说真的,研磨,”小黑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巷里显得很清晰,他恢复了那种介于随意和认真之间的、我所熟悉的语气,“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懒得去应付那些你觉得没必要的人际关系。但是…”
我没有回应。他也没等我回应。
“你也知道我不是叫你去讨好人。山本那家伙,其实就只是脑子比较直一点。”他说着偏头看我,“他不是那种故意来找茬的人,最多就是吵、冲动、直球太多。”
“跟鬼塚那种完全是不同类型。”他顿了顿,“你和山本的问题,其实更多是战术理解和思维模式不对频。不是人品。”
“就像玩协作类游戏,”他接着说,“两个人选了不相容的职业配置,不是你们不适合一起玩,而是战术开场没对过频。你不去理解一下他的思路,他也永远抓不到你的节奏。”
这比喻倒挺贴近现实。
“是他们先来找麻烦的。”我平静地陈述客观事实。
“我知道我知道,”他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一种安抚般的无奈,“你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犯人人的性格,我其实算还挺…嗯…中意的。”
我没说话,知道他后面肯定还有但是。
果然,他话锋一转,脚步也慢了下来。
“山本那种人,以后你得和他配合很久。他是你同级,不能像三年级那样——忍一忍等他们毕业了就算。”
他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劝说的耐性:“他虽然看起来蠢,讲起毅力那套也常常太上头……但至少,他是正面在打球。他的冲动不是为了打压别人,而是太投入。”
他想了想,挑了个词:“他是那种‘排球天然型’,一根筋,但不坏。你是那种会思考出九种解决方式才动手的人。”
“所以我不是要你迁就他,而是……就当观察对手操作逻辑。”他终于总结,“像你玩游戏时,看敌方行动路径那样,多观察,总不吃亏。”
我没说话,一路听着,直到走到我家门口。
昏黄的路灯从头顶投下来,我们的影子被拉长,在地上默不作声地并排贴着。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笑了笑:“我知道你都有听进去。”
他的表情像完成了一个支线任务,声音也恢复成那种轻松的调调:“然后,至于你说的第二件事……我最近的状态问题。”
他略微顿了一下,眼神不太自然地偏开了些,又迅速拉回来,“放心,会改善的。”
我本以为这话就此结束,但他又犹豫了一下,像是没控制住自己,又补了一句:“而且应该会在……嗯,第一件事改善之前,就先改善。”
……顺序逻辑听不太通。
但我还来不及问,他已经伸手来揉了把我头发,手劲不轻。
“好了,快回去,别熬夜,明天还要上学。”
他转身走向隔壁他家的大门,动作自然,步伐松快,像刚才那场关于距离与异常行为的对话,只是训练之后的废话聊天。
我站在原地,抬手拨了拨刚才被揉乱的刘海。
“会改善的”?
这些字拆开我都懂。合起来的逻辑也能猜一半。但他的语气、他故意压低又带着笑的那种说法,让整句话听起来——
像在暗示什么。
又像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想说什么。
——第二天。数学课。分组讨论。
几乎是在老师话音刚落的那一秒,一个不太熟的身影就出现在我课桌旁。
是绵引紬。她怀里抱着课本和练习册,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无害,像是一只被安静滤镜调过光的猫。
“孤爪同学,那个……这次还可以跟你一组吗?”
……麻烦。
但拒绝似乎更麻烦。而且,上次她并没有制造出过多干扰。除了最后被点名表扬的那几分钟。
我点了点头,不太明显,但她还是察觉到了。
“太好了,谢谢你。”她轻轻落座,动作轻得没有一点声音,随即打开练习册,迅速切换到“认真模式”,没有继续搭话。
可以,至少是个不会废话的组员。
我翻开自己的练习册,也进入状态。教室逐渐被讨论声填满,层层叠叠,有点像混乱频道里开了太多语音频道,影响到运算效率。
过了一会儿,绵引紬用笔尾轻轻戳了下我的胳膊。
“孤爪同学,不好意思……”她声音极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指着一道函数题,“这个我有点不太确定……”
我移开视线,正要解答——
讲台上的声音突然变大,就像某种强制打断指令:
“同学们,先安静一下!”数学老师的声音洪亮,直接盖过了所有背景讨论音,“老师要特别表扬两位同学!”
我顿住了。
……不好的预感。
“我们班的孤爪研磨同学——和绵引紬同学!最近几次数学小测里,他们包揽了一、二名!掌声鼓励一下!”
周围传来一阵潮水般的掌声和窃窃私语。我感到数十道目光在我身上定格。
我动了动肩膀,没有动弹。
老师笑得开怀:“来,站起来吧!让大家看看我们班的榜样!”
……我缓慢起身,僵硬地站在座位旁。感觉整张脸被“优秀代表”四个字虚拟打印在额头上。
绵引紬也站起来了。她脸颊泛着一点淡红,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对这种被看见的状态并不排斥,甚至有些……享受。
……她好像挺喜欢这种聚光灯时刻的?
“特别是两人能组成学习对子,互相带动,这是我们分组制度的最大价值!”老师越说越激动,“说明什么?说明你们讨论得好!”
……我们大概只讲了一个式子半句。
我站在原地,内心视窗正在疯狂闪烁:
『注意:当前曝光值过高。』
『社交能量值-3,-5,-8……』
『系统建议:尽快脱离注视区域。』
老师在前面继续发表感言,同学们或羡慕、或看热闹地看着我们。我用力控制自己不要显露出任何表情,只是静静站着,等待这场名为“表扬”的非自愿事件结束。
一旁的绵引紬轻轻弯了下眼角,似乎察觉了我的状态,侧过脸来,嘴角带着一点没说出口的安慰。
她好像觉得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我们大概不是一个频道的玩家。
下午的常规训练终于在一声哨响中结束。体育馆里却没因此安静下来——空气仍带着汗水未散的热度,以及即将进行练习赛前的隐隐躁动。
今天对手是丸口高校。
队员们各自在场边活动着:有的在补水,有的蹲着系鞋带,还有人靠着墙安静整理护膝。我走到长椅边,刚拿起水瓶,就看到猫又教练朝我们这边招手。
准确来说,是朝古畑学长招手。
古畑愣了几秒,随即快步走过去。教练低声对他说了什么,他神情微动,从惊讶到沉默,仅仅一瞬,然后就点了点头,默默走到场边,开始帮经理整理比赛表格。
……也就是说,他不打算上场了?
我把水瓶盖拧回去,慢慢地抬起眼——对上了教练此刻转过来的视线。
果然。
赛前集合时,我被安排在了首发二传的位置上。
周围气氛顿时起了变化。几道来自三年级的目光,没有任何掩饰地落在我身上。有挑衅、敌意,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一种——质疑版本更新内容是否合理的打量。
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里,小黑突然鼓了个掌。
“那个,前辈们,还有大家。”他语气轻快,脸上带着一种非常想搞事的表情,“我最近想了一个新的队呼,我觉得特别适合我们音驹。今天第一次练习赛,要不要试试看?”
他话是对大家说的,目光却非常有策略地扫向那几个站在最外侧的三年级。
鬼塚皱了下他那条就没松过的眉头,声音沙哑:“原来的也没什么不好,突然改是想怎样?”
“原来的也很好!。”小黑立刻接话,笑容谄媚又得体,“但我们就试一次嘛~如果不好用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好不?”
相泽抱着手臂不出声,只冷着脸看他。
气氛有点僵。小黑却一点都不慌,依旧笑嘻嘻地补充:“就算是模拟实验,也得给个机会試試吧。”
鬼塚摆了摆手,像是懒得和他周旋:“快点,搞完赶紧比赛。”
“YES!”小黑一秒切换状态,指挥大家把手叠在一起,自己站在正中,深吸一口气——
“我们是——血液!!”
……嗯?
“要顺畅无碍地流动,传送氧气,让『脑』正常运转!!!”
这家伙,又来了。
底下响应得并不整齐,只有山本在大吼“哦!!”,福永在努力配合,其他人都在“我们到底刚才喊了什么”的诡异沉默中互看。
我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声“脑”刚喊完时,小黑和福永极其同步地瞄了我一眼。
……你们两个,早就串通好了吧?
“这是什么鬼东西……”鬼塚嘀咕着,眉毛打结。
小黑丝毫不以为意,笑着伸手勾住鬼塚的肩膀,顺势贴近他耳边说话:“前辈你不觉得很有画面感吗?我们穿红队服,在场上跑来跑去、传球,就像红血球在血管里一样呀!超热血的!”
说完,他还补了个超级夸张的“输血状手势”。
鬼塚看了他一眼,脸上那块疤有点发亮,嘴巴抿了又松,最后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有点蠢,但你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我面无表情地转开头。
小黑这人,说他不正经吧,他又能让人挑不出错。
比赛开始后,我们和丸口打成一胜一负。第一局配合顺畅,攻防节奏拉满。但第二局山本几个进攻球处理得不够果断,几次下网出界后,局势就被对面追上。
换队、列队致意、收球。常规程序。
“多谢指教!”
对面丸口高校的整齐声音在体育馆回荡。
“谢谢。”我们也一起鞠躬回应,流程跟初中时差不多。
“收拾场地,动作快点!”直井老师的声音紧跟着落下,抱着手臂站在场边,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记录谁动作慢半拍。
排球一个个被捡起、弹回球筐,拖把在地板上划出一圈圈水迹,擦得干净利落。队员们三三两两地背上包,有人还在边走边分析刚才的比赛,讨论传球路线或防守落位的事。
我弯腰,拣起地上最后一个球,转身要投进球筐时,两个影子停在了我旁边。
是夜久和海。
“孤爪,”夜久先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干脆,“你那几个托球,不错啊。落点稳,节奏也跟得上。”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听起来像在陈述一项统计结果,但语气里多了点肯定。
海站在他旁边,朝我轻轻点了下头:“特别是二段配合的球,衔接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