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教学楼静得诡异,连鞋底轻轻擦过地面的声音都被放大成了低回的回声。窗外,天空被薄灰蓝色覆盖,像一块被反复擦拭却没能擦干净的玻璃。
走廊两旁的窗户将微弱的阳光反射到地面,光影摇晃间,偶尔能看到几片被风吹进来的纸屑和落叶,在角落里倦怠地躺着。
我缓步向前,鞋底轻轻擦过地面,却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脚步声。
二年三班。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看着前方的教室门。明明已经来过一次,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甚至隐隐期待着——或者,这里没人就好了。
尽头的班级牌静静地悬挂着,我确认了一遍,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教室内果然空无一人,课桌和椅子排列得整整齐齐,空气中还飘着一点未散去的午餐气味。我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心情复杂:失望和松了一口气同时存在。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我的目光突然停在某个座位上——那里的桌面上露出一撮黑色的鸡冠,呃、头发。
是他没错吧?
我迟疑了片刻,慢慢走近,绕到座位旁,果然在桌子后面看到了小黑。他正弯腰低头,专注地翻找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猛然抬头,紧绷的神情让空气都停滞了一瞬,直到看清是我,他才松了口气,熟悉的笑容瞬间浮现。
“研磨?”他轻声喊道,语气里透着几分意外,但随即恢复了一贯的轻松,“怎么来了?”
“你在找什么?”我开口问,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直笛。”他说,带着一抹无奈的苦笑,“下一节是音乐课,老师说要练新曲子,但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沉了下来,直觉告诉我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我帮你找。”
小黑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我们两个低头四处翻找,教室里静得只能听见翻动桌椅的声音。我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直笛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平白无故不见?
“你确定你带来了?”我停下手,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有,早上出门前还特地检查了一遍。”他回答得干脆,但眉头却微微蹙起,显然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
两分钟过去,依然一无所获。我直起身,扫视教室四周,目光最终停在教室后方的垃圾桶上。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攀上心头。
我走到垃圾桶旁,拿起夹子,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夹子伸进桶里翻找。
没多久,我的动作停住了——一只沾满灰尘的直笛正安静地躺在里面。笛子的尾部贴着一张皱巴巴的姓名贴,上面写着——“黑尾铁朗”。
我皱起眉,将笛子夹起来,轻轻抖了抖,灰尘随着阳光散开。我转身走到黑尾面前,把直笛递到他眼前。
“在这。”我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得足够穿透教室的安静。
他愣了一下,眼睛停留在那只笛子上,表情瞬间有些僵硬。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啊……看来是我不小心掉进去了。研磨,谢谢你。”
“掉进垃圾桶?”我盯着他,语气平淡,眼神却紧锁在他脸上。
他的笑容维持了几秒,然后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大概是我没注意吧,谁知道呢。”
“嗯。”我没有追问,只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手里握着那只还沾着灰尘的直笛。
他默默跟在我身后,我们一前一后走进洗手间,站在水池边。我开了水龙头,把笛子放到水下冲洗。清凉的水流滑过指尖,裹挟着灰尘冲进排水口,发出哗哗的声响。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低着头,专注地清洗笛子,但垂下的眼皮和紧抿的嘴角暴露了他心底的挣扎。他看起来像是扛着某种沉重的负担,却拼命压抑着不让它显露。
“小黑。”我开口,语气尽量平静,但带着试探,“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跟我说的?”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手还放在水流下,任由水滑过。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在斟酌着措辞。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水声掩盖:“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的手也跟着停下,心头一震,但脑子瞬间变得有些乱。我皱起眉,抬眼看着他,却没立刻开口。
“其实……”他话音更轻了,像是害怕这份坦白会被人听到,“那天放学……我根本没去训练。”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苦涩,“球队的报名表,这周才开始交。”
我盯着他的背影,脑海里一片空白又乱成一团,像是所有的想法都在撞来撞去却找不到出口。我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小黑他明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啊。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现在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水流声继续回荡在洗手间里,冲刷着空气中的沉默。我脑子里冒出了无数的问题,却像被水流冲散了一样,一时间找不到回应的话。
黑尾忽然关掉水龙头,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把笛子甩了甩,水珠四散,然后低头用纸巾擦拭着。
“我要来不及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告诉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研磨,下午放学再聊吧。”
他拿着笛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手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心里空荡荡的。明明有很多话想问,但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星期六,体育馆特训,别忘了。”我终究喊了一句。
黑尾的背影稍微停了停,隔了几秒,传来一句低低的回应:“嗯。”
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洗手间里又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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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屏幕上,喷火龙的血条迅速清空,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提示音。
『Game over。』
我盯着屏幕几秒,手指轻轻按下读档键。画面回到初始状态,载入进度的圈圈缓慢旋转着。我将游戏机放到桌上,起身走出房间。
楼梯间一片安静,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我边走边开灯,光线照亮了客厅,水壶旁的玻璃杯反射出一道细微的亮光。我随手倒了杯水,喝了几口,视线无意间扫到角落的橱柜。
那里摆着一台白色的拍立得,相框般安静地伫立着。它的外壳早已泛黄,看起来像是某个游戏道具,属性已经过时,快要无法派上用场。
『拍立得:可用但性能不佳。』
它曾经是爸爸的「主武器」,而现在只是一件遗忘的装饰品。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冰冷的触感传到指尖。
把杯子放回桌上后,我转身回到楼上。
游戏机的背景音乐依然在响,像是在等我。我拿起手柄,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荧幕上,喷火龙低头嘶吼,等待下一次的挑战。
这次,我打算试试不同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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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画面再次刷新。
光线刺眼得有些过分,像是谁把游戏的亮度调到了最大值。跑道上的白线笔直地向前延伸,就像游戏中的指引箭头,提醒着我该继续前进。一旁的树木在风中轻微晃动,静止的背景图层偶尔切换了一帧。
『角色状态:移动中。』
我操控着脚下的步伐,每一步都伴随着规律的“噔、噔”声,回响在空旷的操场上。耳边的背景音有些模糊,风声、脚步声交错其中,虽然杂乱,但还算维持住了整个关卡的节奏。
『体力条:20%。警告!状态疲惫。』
视线的边缘出现了一层模糊的光斑,就像画面被渲染出了一种错误效果。体力值正在飞速下降,步伐越来越沉重。我用力吸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试图稳定住节奏,把角色拖到终点。
然后,一滴汗滑进眼睛,刺痛感让我不得不眨了眨。
“啧……”
等一下。这不是游戏。
“卡卡卡——”
脑海里炸开了一阵刺耳的声响,像是老旧游戏机死机时的错误音效。但这次,那声音是我的身体在抗议。头顶的阳光铺满跑道,白线近在脚下,汗水的黏腻感渗进衣领,每一步的疲惫都无比真实。
我抬头看向终点,阳光把它照得亮得刺眼,像某种遥不可及的挑战目标。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略带喘气的声音——
“哎,研磨,加油点啊!”古森从我身旁轻松掠过,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嘲笑,完全没有激励作用,倒像是故事里的 NPC 嘴里的剧情对白。
我试着吸气,稳定脚步,但每一步落下时,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步伐轻快,脸上挂着毫不费力的笑容,两圈跑道对他来说只是个再小不过的任务。
“哈……”我喘着气,继续缓慢地移动,心里一边默默地想,这家伙的体力配点果然高得不像话。
当我终于完成第二圈时,古森已经停在跑道边等我了,双手叉腰,笑得很得意。
“再快一点啊,研磨!”他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跑到我身边,“怎么样?要不要我陪你跑完这一圈?”
“你不是早跑完了吗?”我喘着气问。
“再跑一圈!”他回答得理直气壮,还带着一点哥布林式的狡黠笑容,“反正我觉得还不够。”
我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抬腿继续往前跑。他却不打算放过我,陪着我的步伐一起向前。
“古森,”我忍着气喘开口,“如果你被人欺负了……会想告诉我吗?”
“啊?谁敢欺负我?”他停下脚步,明显愣了一下,“再说了,我哪有做错什么需要被欺负的?”
“我是说如果。”我停下脚步,尽量稳住呼吸。
他愣了一秒,然后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问题,“当然不会啊!那该多丢脸啊!”
他攥紧拳头,脚步突然加快,像是触发了某种暴走技能。
“再说了,谁能欺负得了我!”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背影看起来带着点倔强的自豪。
不过我想也是。古森这样的人,谁又能对付得了他呢?
就在这时,白川老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语气轻松但不容反驳:“古森,不好好跑步,还在那边交头接耳!你很喜欢跑是吧!再给我多跑一圈!”
古森脚步一顿,转头喊道:“什么!?白川老师,我这不是在……哎,算了!”说完,他无奈地重新跑起来。
看着他越跑越远的身影,我忍不住想,要是我的体力条也能像他一样厚就好了。
古森跑完一圈,又接着跑加罚的那圈,即便如此,他的步伐依然轻快,像是完全不在意这额外的挑战。
我继续努力向前移动,幸好操场地上时不时出现的「加速器」帮了忙,才让我勉强坚持到了终点。
等我终于跑完最后一圈,古森早已回到起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但脸上依然挂着得意的笑容。
“研磨,太慢了吧。”他笑着向我伸出手,“快点过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呼——呼——
我轻轻拍开他的手,“谁让你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