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圣子在十六岁的这年,失去了自己最爱的母亲,在中野署见到母亲的尸体时,她只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跟着飞走了。呆愣地坐在会见室里,身边总有人来来去去,但她此刻无暇关注,有人将她的手心摊开,那个装在密封袋中的被血浸染的挂坠就这么陡然出现,看着看着,圣子的眼前模糊了起来,她小心捧着母亲的遗物,脑袋渐渐低垂,眼泪瞬间崩塌落下。
“啊,啊!”走廊里响彻的,是圣子悲戚的哭喊声。
“岛田修作,当下热门动画‘松平志怪物语’监督,四十一岁,和松本由佳是大学同学。”安排人调阅药店附近监控的同时,按照七月委托,佐久间将一份资料放在她的面前。“岛田在动画业内是个名人,参与完成了不少热门作品,有钱有才有颜值,再加上至今未婚,追求者不在少数。”
“可以约他见个面吗?”
“我刚刚与岛田所属的动画公司联系过了,最近他在忙最终话的交付赶制,可能很难腾出时间。”
“想来也是。”料到会是这样,七月并没有失望,她将岛田的资料收进档案袋,心下决定得空了再去拜访一下。“不过还是谢谢佐久间前辈了,有案子要办还帮忙查了这个事情。”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不过你查岛田是为什么?”
“这是个我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罢了。”眯眼笑笑,七月没再细说,而佐久间自然也不再多问。
“找到了!”盯着视频的山口突然发出激动的声音。“这个是平川仁次,失联的那两天他一直都在对面的咖啡店里,这个是松本由佳和竹下裕子,昨天中午两个人也去咖啡店坐了一会儿。晚上九点五十五分,街边摄像头有捕捉到平川仁次经过的画面,十点五分,他从这个方向跑回来。”山口用鼠标暂停了画面,然后框选放大一部分。“这条路的摄像头是新装的,清晰度还算不错,所以前辈们看,平川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七月和佐久间凑近前去,能看到平川手中握了一把匕首,而他的衣袖到刀尖全都染上了血红。
“定位他的手机。”不想再看,七月冷着脸向后撤了一步。“如果技术无法支撑,我找本厅的同事来。”
“我可以的前辈,给我一点时间。”山口算是中野署里的技术型人才,如果他参与搜查却还让七月回本厅搬救兵,那他会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技术都白费了。
“行,我等你。”将双手背在身后,七月开始在办公室里走动起来,当然,这会给山口带来压力。
“中野百货。”不过压力也是动力,很快定位到手机信号最新出现地后,山口十分肯定的向七月报告。
话音刚落,七月一阵风似得向外走去,同行的搜一同僚默契跟上,佐久间则反应略慢了半拍。迅速组一个小队出门,四人一车才刚发动,七月已经开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她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丝被压抑着的怒气。
事实也证明,他的感觉没有错。
看到平川仁次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按着脑袋压在地上时,佐久间知道她行动过激了,柔性执法理念在此刻荡然无存,不明真相的群众甚至拍起了照片,没有办法,四个人只能抓紧解释,只是在信息化社会中,网络传播的速度是迅速的,七月冷脸压制平川仁次的照片很快出现在Twitter趋势上,这一刻,她成了暴力执法的警察。
“长谷川七月!”野村气冲冲赶到中野署,见到人的那一刻,把兜里的香烟盒丢了过去。“让你办个案子弄出这种新闻,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连流程规制都忘了吗?你在开什么玩笑!”虽然盒里的烟已经抽完了,但空盒子加速正中后背也会有点疼。
中野署的人被突然出现的野村的暴怒震在了原地,七月与佐久间安排完工作,这才缓缓转身,看了眼脚边的烟盒,她面无表情地俯身捡起。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课长,你跟我过来。”没有急于辩解,七月只是带头向会见室走去,圣子自早上来了后便一直坐在这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动,垂下的发丝遮挡了她大部分的脸庞,但就算看不到表情,野村也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你知道平川仁次为什么杀害松本由佳吗?”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松本由佳是破坏他人感情的罪魁祸首,他故意不言缘由的分手,就是想知道松本会不会趁机数落他的为人。事实上调取了咖啡店内的监控摄像后我们已经知道,松本只是单纯劝竹下不要太难过,如果竹下有需要她会再介绍新朋友,她根本没有特意数落,但在平川仁次看来,她就是看不起他。平川仁次没觉得我们能这么快锁定他,他本来的计划是等圣子回家后把她也杀了,抓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购买了胶带绳索等一系列工具。所以一个因为自行臆测便杀害了坚强善良的单亲母亲的人,课长觉得应该温柔对待吗?”
“……”说实话,听完这些野村也觉得不该对平川仁次客气,但舆论伤人,他不想看七月被冠以这种名号。“那你也该更注意些。”
“我承认我行事偏激,所以要写检讨要处分我都会认,别人如果要觉得我是恶警那就是吧,我可不在乎这些。”
“屁话,搜一没有恶警。”
“平川仁次如今已经交代,松本的案子很快就能完结,不过圣子可怜,我要把她的事情安排好。”
“未成年失去监护人的话,交给少年课介入协调好了。”
“不,她有父亲的。”
“不是说她一直都和母亲生活?”
“成长中缺失不代表没有,所以我打算去和她父亲谈谈。”再看了眼沉默的圣子,七月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岛田修作近来忙于最终话的制作,已经在公司里住了几天,从分镜到原画,从摄影到音效,整个团队紧锣密鼓配合下,总算在预定时间内完成了成片送交。“啪。”庆祝的礼花在办公室里扭开,心中的弦不再紧绷后,岛田也终于放松的躺在了沙发上。
“铃铃铃。”桌面上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响了,挣扎着摸到话筒,岛田有气无力的应了声。
“岛田监督,有位长谷川警官来找您。”
“警察?”岛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但显然是理不清头绪的。“杉并署里好像没有姓长谷川的吧。”
“不是警署,她说她是警视厅的。”
七月在会客室里等了十分钟,终于等到了岛田修作,她看到他在进门前特意整理了下形象,可即便如此,忙碌了几天的憔悴感也是难以抹去的。
“岛田监督您好,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长谷川七月。”顺手递上名片,七月在岛田脸上看到了疑惑不解。“擅自登门拜访,打扰您休息很抱歉,此行,是有些事情想要向您了解。”
“我制作志怪动画,应该不至于惊动搜查一课吧。”
“您说笑了。”从资料夹里抽出一张照片,七月将它慢慢推到岛田面前。“松本由佳,您大学时期的同学,应该记得吧。”
“……当然记得。”见到松本照片的那一刻,岛田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松本的脸颊,眼神中也有些怀恋。
“你们以前是恋人吧。”
“是恋人,但是已经分手好多年了。”
“那像岛田先生这么优秀的人,这些年就没想过再找个人组建家庭吗,有妻子一起的生活可是会比自己一个人轻松的。”
听到这,岛田的脸色难看了一分,突然被陌生警察找上门询问感情问题,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很怪。“搜一是管别人恋爱的?”
“自然不是。”
“那搜一是干嘛的。”
“命案调查。”
岛田蹭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显然有些紧张起来。“由佳……杀人了?”
“岛田先生觉得她会杀人吗?”
“不,她才不可能做这种事。”推翻自己这离谱的猜想,岛田打量的看着七月。“由佳连鱼都不会杀,如果有什么案发现场指向性证据,那也一定是个误会,警官小姐请千万要仔细调查。”
“岛田先生很相信松本小姐啊。”
“……我当然相信她。”岛田坐回了座位上,嘴角挂着苦笑。“我一直相信她,只是她不再相信我罢了。”
“明白了。”起身将椅子摆放好,七月带着资料夹准备结束今天的会面。“啊,岛田先生有空之后,请看一看朝日新闻。”
“新闻?”
“看过之后,你会明白我想说什么。”不再多言,七月道了别离开,一如她来时那样,直到她离去岛田也依旧一头雾水,只不过这次他会记得七月特意提及的报刊名称。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岛田将今日报刊找到,鼠标滚轮慢慢下滑,新闻内容也悉数映入眼帘,直到眨眼后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他的脑内一瞬空白了。
中野区凶案案情通报,一旁附上了被害者的照片,正是七月带给自己看的那一张,岛田现下只觉周身一阵阵发麻,连带着呼吸都要停滞下来。
自从当年分了手,岛田便再没见过松本,可如果要以这种方式再见,他也是绝对不愿意的,那个他心爱的女孩就这么死了,甚至是死于非命,岛田觉得世事不公,他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于是他想起了特意前来拜访的七月。
搜查一课负责命案调查,所以她是专门负责了松本的案子吗?
想起什么的岛田从椅子上跳起来,复又向会客室冲去,只不过打开的门内是已经收拾干净的桌面,他并未拿走的名片已然消失了。
圣子被七月牵着回了家,原本属于两个人的温馨家庭现在只剩下冷清,母亲生活过得痕迹还在,人却已经永远回不来了,想到这,圣子就觉得心脏突突直疼,疼的她只能坐在地上将自己抱成一团。
“圣子小姐,振作一点。”七月的声音成功的让圣子抬起了头,她是记得她的,中野署的女警们来通知自己时说过,警视厅的长谷川七月以职业生涯起誓会将凶手绳之以法,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可即便如此,圣子依旧觉得七月是在居高临下的劝解自己,这让她有些不满。
“局外人总是能随随便便说这种话,你又没死过亲人。”
“对你来说我确实是局外人,我们警察能做的也就是将凶手抓住而已,但说到底你还年轻,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愈是很麻烦的事,我想你母亲并不想看到你这样。”
“你给我闭嘴!”
“不闭嘴哦。”无所谓圣子的愤怒,七月在她身旁坐下。“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我们聊聊天吧。”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给你讲一个故事。”盘腿坐好,七月的眼神低垂,有些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怀上的时候还在大学读书,我曾经也有过一个父亲,不管爱不爱都姑且算是亲人,但在我大四的那一年,这两个人都没了,非正常死亡的那种。”
“……凶杀?”虽然嘴上说着不想聊,可听七月这么讲,圣子又下意识提问出声,她看到她面上平静非常,这是她觉得神奇的事情。
“对。”
“可你……看起来很平静。”
“因为我的生活还要继续。”看到圣子,她会想起当年的自己,所以说话时语气也尽量放的轻柔。“圣子小姐,我并不是想以更惨烈的过去制止你为母亲的离去伤心难过,事实上即便是当年已成年的我,也曾因为承受不住打击颓废了两个月。我与你母亲昨天刚刚认识,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很多交集,但我觉得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也是希望你好好走下去的,即便独自一人。”
“可是,为什么非得是她……”
“毕竟大家都只是平凡人,蓄意谋杀,确实叫人无法防范。”
“那母亲走了后,我……会被送到儿童相谈所吗?”
“啊,关于这个事,我正准备和你讲的。”被问到这个问题,七月轻轻摇了摇头。“失去监护人的未成年人确实要由相谈所介入评估,不过圣子小姐的生父还在世,只要双方达成一致,也就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生父?”圣子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她对这件事毫无概念。“我还以为我没有父亲呢。”
“怎么会呢,据我调查,圣子小姐的父亲是个很优秀的人,而且,他其实很爱你的母亲。”
“真的爱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想,他们之间只是有些误会罢了。”就像当初她和仁王分手一样,只要刻意躲藏,即便同在东京也是可以毫无消息的,不过很显然松本做的比她还绝,对于他们的过去她无从探知,但至少看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