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瘆人啊。”齐煜抖了抖身子,攀着顾星俞:“星俞哥听到电话录音了吗?他亲孙子已经死了。”
“果然是精神出了问题啊。”顾星俞低着头,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自己的孙子还在不在世上都分不清楚了。”
“精神分裂和被迫害妄想症……”余生皱了皱眉,轻声重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个日记本上的内容就不可信了啊。”
“这块芯片到底是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那份实验报告?”那份详细记录精神病人植入芯片后一天、一周、一个月、三个月后身体、精神变化的实验报告,那是这家黑心医院干的黑心研究的实锤证据。
季方知深深看了一眼面前微皱着眉的人,揶揄道:“那道黑走廊给咱们余生吓得不轻啊。”
低下的头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起,揶揄的话入了耳却成了警钟,Heart研究队的实验报告在眼前一晃而过,余生的额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她怎么会把那份实验报告给忘了,今天……到底怎么了。
季方知擦过余生的肩膀伸出手点了两下屏幕,息屏后的手机再次亮起:“你的疑问也有道理,那份实验报告也有可能造假,我们先听听下一段录音,看看这块芯片到底是什么。”
余生微微抬眼,视线定格在了季方知的手腕处,那份实验报告有什么可造假的必要,这番话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让以后看节目的人觉得她没那么傻罢了。
呲拉拉的电流声再次传来,一片嘈杂中终于传来了两道清晰的声音——争吵声。
“你到底在做什么?!谁把你放出来乱说的?你知不知道你胡说的这些话对医院的病人和工作人员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平安’芯片是新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没有‘平安’,‘心连心’就死在几年前了!”
威严的中年男声被一道苍老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压了下去:“你到现在还想瞒着我?李政!我从你刚来‘心连心’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医者以病人为先,什么歪脑筋都不能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块芯片是什么。”
“这块芯片可以解决人类疑难杂症,可以拯救更多人的生命!这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结果吗?!‘平安’芯片是人类的希望,只要这块芯片在我们医院试验成功,那‘心连心’的病人就是人类的救世主,所有人都不再会对他们有偏见,他们想要的尊重、平等、关爱全部都能实现,院长,这难道不是我们想要的吗?”
“那你给他们尊重了吗?”苍老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明显的怒气:“你植入芯片前有问过他们的意见吗?人体研究会有什么后果你心里不清楚吗?这块芯片一旦出问题‘心连心’的这些病人连命都保不住!”
瘆人的笑声传来,李政的声音在争吵过后的沉默中显得格外阴森:“死了又怎么样?他们本来不就是被抛弃在这儿的孤魂吗?”
“连他们的亲人都不要他们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价值呢?还不如被当做研究体,为科学献身而死,一旦研究成功,他们就会被世人永记!”
咔嚓——
玻璃杯猛地被砸碎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把耳朵凑在电话听筒前的五个人吓了个结实。
老人的声音带着极大的愠怒,怒骂出口:“我当真是看错了人!你就是这样看待你的病人的?!他们有思想,有人性,这个世界上没人想过要放弃他们,摧毁器到底在哪?!趁现在还没酿成大错,收手还来得及!”
苍老却不失怒气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传来回声,与愠怒相对的是可以冻结人的安静,对比之下反倒显得气头上的老人很不礼貌。
“您忘了吗?”平静的语调夹杂着几分讥笑,漫不经心地在水平面砸下一颗威力巨大的鱼雷:“当初同意使用这块芯片的是您啊——”
“您不记得签在那份合同上的名字了吗?哈哈哈哈——那是你董天辉一笔一划自己签上的!”
嘶——手机旁的安夏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鸡皮疙瘩爬上了手臂。
“字都签完了,您现在在这儿装什么好人呢。”笑声不加掩饰,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
“怎么可能?!我不可能会签字,我从来没签过字!”老人反驳的声音在放肆的笑声中显得苍白无力。
笑声渐渐收了回去,声调满是嘲弄:“对哦,你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记得签过的字呢?要不问问你体内的另一个人?”
“董天辉啊,你果然是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再插手我对‘心连心’的管理了,没有你在的‘心连心’只会越来越好。”
关门声一震,录音里只剩一片静默。
许久之后才传来一阵喃喃自语:“我生病了,我生病了······不,我没病,我没生病!我没签字,我没签字,不是我签的,我没签字!”
余生皱了皱眉:“同意用精神病人进行人体研究的是董天辉?”
“不。”说完,季方知又摇摇头:“准确来说是董天辉体内的第二人格。”
“不管签这个字是不是他本意,但作为‘心连心’的前掌管人,又是合同的签署人,他肯定知道摧毁器在哪。”顾星俞眼神沉沉的落在了病床上熟睡的董天辉身上:“能给他弄醒吗?”
余生伸手扣住了顾星俞伸出的手腕:“先别动他。”
“如果他真的知道摧毁器在哪,那为什么不在日记本里记下来这条最重要的,完全不能忘记的消息?他的日记里每一句都在写他要拯救‘心连心’,这样的一位医者真的会分裂出第二种完全泯灭良心的人格吗?”
“真的是他签的字吗?”
齐煜蹲在地上撩了把头发:“好痛,脑子要烧废了。”
“不管是不是他签的字,他身上绝对还藏着更多秘密。”季方知开口,缓缓环视了这间房间:“包括这间VIP病房。”
“趁他午睡的功夫,我们先把病房搜一遍吧?”安夏在旁边提议道。
一听可以搜东西,不用再动脑了的齐煜‘腾’地一下从地上窜起来,以惊人的破坏力翻起了整个房间。
余生看了一眼病房,空空的墙壁,拉的严严实实透不过一丝光亮的窗帘,苍白的床单,还剩着大半瓶的吊水……
像一口巨大的深渊,留不住全尸。
修长的手指拉开病床旁边柜子的第二层抽屉——药盒、棉签、创口贴、还有只小碗。
余生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桌柜,另一只手随意地从抽屉里拿起一个药盒。
不经意一瞥,却在看到名字后瞳孔微微放大,指尖骤然收紧,余生皱着眉,盯着药盒上的几个大字——
“盐酸美金刚片”
这不是治阿尔兹海默症的吗?
翻过药盒,后面的一行小字写的清清楚楚:【适应症:治疗中重度至重度阿尔兹海默型痴呆】
余生把药盒丢回抽屉,手指翻过剩下的一盒又一盒药物,眼底的疑惑越来越大。
奇怪,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吃的药却没有一种跟治疗精神分裂有关。
“我翻到了一张诊疗单。”齐煜伸着胳膊,举着东翻西找后的“战利品”兴奋大喊:“董天辉除了精神分裂外还患有阿尔兹海默症。”
余生凑上前接过诊疗单——患者姓名:董天辉,就诊时间:2015年1月16日,初步诊断:轻度阿尔兹海默型痴呆。
“2015年1月16日……”余生小声重复了这个日期,2015…1…16…
数字渐渐被记忆赋予了意义,日记本上的日期与诊疗单重合,日记上的文字在脑海里逐渐清晰:“我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些什么,有些记忆已经开始遗忘,我把重要的东西用笔记下来,用于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存在的意义……”
懂了。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季方知抢了先。
“我在董天辉的床底下发现了这个。”季方知晃了晃手里捏着的纸,朝余生这边看了过去:“四楼是他的阴影。”
余生暂时压下心中的猜测,走到季方知身边,就着季方知的手看起了纸张上的内容:
用黑色水笔勾画出的医院布局图,还有一段一段歪歪扭扭,不仔细分辨根本读不懂的文字。
季方知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布局图,“我们最开始是在一楼的会客室,后来你、我还有顾星俞因为吃了桌子上的水果而被带走到了二楼的手术室,穿过长廊和废弃掉的病房找到了可以到达三楼的楼梯,同时,齐煜和安夏在一楼的护士站拿到了可以随意出入楼层的钥匙也成功上到了三楼。”
手指在一楼和二楼的图上游走,最后上移指向三楼,“三楼全部都是病房,但是只有这间,也就是我们目前所处的VIP病房被重重圈了出来。”季方知弯起手指,用手指关节轻轻叩了叩被红笔圈起的房间:“有问题。”
“五楼是监控室,再往上就是天台,四楼就像消失了一样,不仅不愿被人提起,连董天辉画的布局地图都把它抹去了。”
“所有的楼层旁边画的都有去往下一层的楼梯,除了三楼到四楼。”手指顿了一下最后又移回了这个房间:“我猜测,上去的路就藏在这个房间。”
余生抬起头环视了房间的布局,一览无遗的房间里,上去的路能藏在哪儿呢?
“先认认董天辉写的话吧。”
站在后边的顾星俞探出脑袋:“辨字这种活我来。”从小抄作业抄到大,啥样的字他没见过?
无奈字扭曲的厉害,顾星俞认了半天,也只能拼凑出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芯片,好?坏?”
“四楼…梦魇……研究室……解剖……人死。”
“手术推车推进来,升入四楼,我也去四楼……回到三楼,我回来了,推车上没人了。”
“无能为力……我逃不出去,我救不了他们,我没病……都在胡说。”
“四楼不能去……没有四楼,没有四楼。”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安夏皱紧了眉,阴森感从心底幽幽升起。
“我有个大致的猜测。”余生的视线锁在这些认不出的文字上,思绪又转向了抽屉里的药盒和那份诊疗单。
“嗯。”季方知点点头,侧着头看向余生。
“董天辉没有精神分裂和被迫害妄想症。”余生抬起头,目光和季方知交接:“他有的只是阿尔兹海默症。”
“可是那段电话录音……”
“那是李政骗董天辉的。”余生打断了顾星俞的话:“他知道怎样才能把一位神志不清,记不住事情的老人骗的团团转。”
余生指了指病床旁的桌柜:“那边第二层抽屉里放着董天辉吃的药,我翻了一遍,没有一种和精神分裂有关,有的只是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还有刚刚齐煜翻到的诊疗单,上面也根本没提过精神分裂和被迫害妄想症的事。”
“李政利用董天辉记忆紊乱的弱点欺骗他在合同上签字,让董天辉分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分不清芯片是好是坏,同时也把董天辉困在这间病房四五年,唯一一位可以拯救‘心连心’的医者成了废人,‘心连心’的秘密也被永远困居在了这里。”
“万一只是李政不想治疗董天辉的精神分裂呢?”顾星俞开口提出疑问。
“所以我上述说的全部都是猜测。”余生回答。
“有没有精神分裂,是不是猜测都不重要了。”季方知打破僵局:“我们已经非常肯定这块芯片不能再存在了,所以,必须问清楚上到四楼的方法,延续了这么久的错误需要我们来更改。”
说完,季方知勾起了一丝笑:“我说的对吗?董爷爷。”
余生顺着目光回头看去——
病床上的董天辉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