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位心的发生率是万分之二。沈抒遥的哥哥是其中之一。
本来不该给亲属动手术,但是右位心的主动脉、腔静脉、冠状动脉的位置完全相反,反向解剖有点门槛,沈抒遥便自己主刀了。
哥哥去世后的三年,沈抒遥昼夜不歇地听他的心音,回忆到底是什么操作出了失误,思之无果。于是他在全世界范围内找寻右位心者,即使人家没病,沈医生说我不做什么,就是打开你的心看看。这是十万美金。
可惜,始终未能找到与哥哥完全吻合的情形。
心脏连带胸腔、腹腔脏器完全镜像反转,这个概率是万分之二没错。
但如果像哥哥,单纯心脏右移,别的内脏位置不变,十万分之一都不到。加上隐匿性心血管畸形,譬如房室间隔缺损、大动脉转位,迄今世无其二。
第一步:触诊肝脏位置。右手掌平贴右肋缘下,左手掌贴左肋缘下,轻柔深压,感受脏器边缘和硬度差异。
第二步:叩诊胃泡与脾脏。正常胃鼓音区位于左肋下,而镜像右位心者脾脏移至右下腹。
第三步:心脏触诊与听诊。正常位于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镜像右位心则移至右侧对称位置,单纯右位心的大血管位置正常。
第四步:膈肌与肠管。正常阑尾位于右下腹,镜像右位心可能移至左下腹,此需结合压痛判断……
以上是沈抒遥在大脑里沙盘推演想象,在没有现代影像学的情况下,他构建出的四步诊断法。
而现实中,因为他的手并没有知觉——
这就致使李渐苏的视线中,沈抒遥的脑袋就好像一直在他胸前挨挨蹭蹭。
乱蹭发髻都散了。沈抒遥的乌发居然是有些微微卷的,发梢蜷着蜜蜡糖丝般的弯儿,浪儿欢欢喜喜地跳脱着。夏夜闷热,呼吸如丝如雾湿人衣。如同一团湿漉漉的云,痴缠里又透着股呆气。
“你在放什么坏水?”李渐苏眉头紧蹙,声音沉得很,“小心我当众治你。”
沈抒遥诊出来了。脏器没有反转,单纯右位心,跟哥哥一般无二。
心脏再有点病就好了。
沈抒遥说:“你有无心病、胸痹?”
“胎里带来的毛病,”李渐苏一边说一边捕捉着对方脸上的表情,看沈抒遥一副与世隔绝陶然忘机的样子,“如今不碍事了。”
全中!
沈抒遥仰面凝望着他,这一瞬间李渐苏真就像一个低垂着眉眼的天神,星月黯然,日月无光。
而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眼盲心瞎。定制的活体实验对象降临到了身边,今日方悟何谓天意,何为天赐。
现在不是李渐苏要缠着沈抒遥的问题,是沈抒遥下决心反过来做李渐苏的工作。
不但心脏完美,这具身体更是精妙绝伦。
布武天下的大将军王,八尺昂藏之躯,实打实接近一米九的个头。宽肩阔背如巍峨山脊向下收束成紧窄腰腹,黄金比例的倒三角轮廓在月光下勾勒出雕塑般的美感。胸肌又弹又软,鼓鼓囊囊极具肉感,雾腾腾烫烘烘的热气,□□每一处起伏都如同被神祇亲吻过的山川,造化雄浑。战神阿瑞斯相形之下,世上男儿全都干瘪无聊没营养。
尤其是小腹的青筋,沈抒遥太爱这个血管了。那些实习小护士们,上哪找这么好的练手对象?
胸大肌、背阔肌、腹直肌等核心肌群的界限分明,手术时可通过体表标志快速定位深层血管、神经及脏器位置,显著降低术中误伤风险。胸大肌的饱满度直接关联胸腔手术的切口选择,而腰腹收束的线条则利于腹腔镜手术的穿刺定位。肌肉纤维排列有序且脂肪含量适中,在分离组织时,此类肌肉的弹性可减少器械对周围组织的牵拉损伤,而适度的皮下脂肪层则能保护深层血管网。肌肉量充足者通常具有更高的基础代谢率,可加速术后药物代谢、降低感染风险。肌肉发达意味着疼痛阈值更高,且对康复训练的依从性更强。
这意思就是,今天开完刀,明天可以接着来,日日,夜夜。
李渐苏喉头滚出三个字:“别招我。”
沈抒遥听不到。
李渐苏说:“玩够了没有?活脱脱勾栏里调教出来的?”
沈抒遥在想,李渐苏很耐操。
前世,沈抒遥做出了一种全尺寸的合成解剖模型。它具有跟哥哥遗体3D一比一打印出的所有骨骼、关节、肌肉、器官和肌腱,还包括主要的神经系统和血管成分。这具活尸体,可以通过适当的维护永远存在,永远地陪着沈抒遥。所有零件都是可拆卸和可更换的,带整体筋膜护套的热塑性骨头,比真人还温暖。
现在它活了,成了精,变成李渐苏。这副身体里,这里面装着一个他满心思念的人。那张嘴虽然很讨人厌,但是渡给他吊着他活在人世间的一口气。
如果李渐苏去掉头,那根本就是他的梦中情人。
如果李渐苏再不制止,沈抒遥八成会把他鸡蛋大小的卵子当成保健球一样玩。
就像沈教授在大学课堂当着几百个学生的面从福尔马林中捞出尸体教具一样。
狂喜如八面音箱齐鸣,轰沈抒遥的耳朵,何止眼里有了光,天空星星都亮了。
可是月光投过来时,他也发现美中不足的点:“李渐苏,你太白了。”
李渐苏称不上白。但对沈抒遥来说,不黑就叫白。他喜欢黑的,或者说他缺黑的。
外科医生需掌握各类体型的解剖特点,例如北欧白人的厚脂肪层与东亚人的致密筋膜结构,均需要充足的样本量,训练出足够精密的差异化处理。但世界医学会坚持种族不应作为医疗决策依据,很敏感不肯放量,导致白的标本无人问,黑的抢破头上架就被秒。沈抒遥无比地希望,李渐苏真是他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一个肤色油黑、手脚粗大的码头工人。
然而白这个字听在李渐苏耳中,就有了另一番意味。他的生母是色目人,皮肤白皙,中原呼之为白虏。曾有北方细作以此鼓动翊王反心。
如果眼神能杀人,沈抒遥这时一定已经被凌迟处死。
沈抒遥双腕忽被钳制,李渐苏单手将他的双手反剪举过头顶,沈抒遥被紧紧地压在了身后的苔墙上。手指不太听使,但样子是在扣李渐苏。
“抓着我的手做什么?不喜欢我玩你?”欲望厚重早将人淹没,但李渐苏依然是像一个优雅的强者、铁血的帝王那般,九五威仪下视道,“嘴里含着什么,吐出来。”
又起了疑的时候,沈抒遥还在加深他的怀疑,再次与死神拉近了距离:“你的心脏在右边,你自己知道吗?”
李渐苏当然知道。当年他母亲不堪受辱,生下灭族仇寇的孩子时,便银簪贯胸刺向了他,幸好心脉右生留得一命。但母亲已在柿子树下活活自焚而死。于是这亡国的公主,便被抹去了在宫中所有记录,世人只说那是一个最低贱的贡女。
沈抒遥一句话就把李渐苏的理智撞了个粉碎。或许背负着血海深仇出生的他,终其一生本就该是暴君不知道什么叫爱,不论如何夙夜求治、勤政爱民,虎尾春冰寄此身,后世史书上也只会评说一句,蛮夷之子,口称仁义而内实多欲。
于是李渐苏再次露出了那种捕食者怡然的残忍,猛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扣得更紧:“不吐出来,信不信把你按着吃到哭。”
沈抒遥这才被打了一闷棍似的突然清醒了,小脑萎缩了一下:“你到底什么毛病?滚啊!”
“滚到哪里去,好解你漫漫长夜之苦啊?”李渐苏眼神邪气,赏玩般笑道,“你本就是我的人,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沈抒遥心想,反了。李渐苏是他的人,是他的标本,他的教具,他的医学男模,他的一个最好永远不会说话的替代品,他两世所有遗憾与执念的坐标,无机物体。
沈抒遥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反了!”
“你可以随便叫,今天言者无罪,”李渐苏说,“但再躲一次,今晚睡笼子去。”
那力气大得简直不是人,沈抒遥的脸颊甚至被捏到变形微微回不去,像一颗甜又弹牙的荔枝,慢慢丧失他的挣扎,只能毫无意义地摇臀扭腰。
双唇无助地翕张之间那香软的粉尖若隐若现。俨然李渐苏觉得那是他的东西了,使用它可以跟使用自己的右手一样随意。
明明是个和奴隶通奸的荡货,此刻却想占去了他的所有清纯和好奇。看见那每一根抖落了的发丝都散发着轻盈脆弱之感,可面对这样的他,他不仅没有心疼,反而越发兴奋了起来。浑身满溢着勃发的可怕力量,探身时候像一只即将扑猎的花斑云豹。
李渐苏最后一点温柔:“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但是进退方寸,一点点声音,马上就能引起回声似的。
“哥……”
沈抒遥忽然这么说。
扑通扑通,笃笃闷响,李渐苏的心跳跟哥哥以同样的频率搏动。沈抒遥辨不清是岁月蚀了记忆,抑或胸臆间愈燃愈炽的共鸣作祟。但这一瞬间,他觉得哥哥就在身边。
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像闷雷碾过幽谷 ,一声未平一声起,震得指尖发麻。李渐苏垂目而视,月色之下,沈抒遥的眼边还挂着两滴小泪珠,泪盈于睫。
“疼着你了?知道痛了?”李渐苏冷冷一笑,“记住疼才能记住教训!”
“李渐苏,给我等着。我只会让你更疼。”指开刀不打麻药。
倏尔,李渐苏松开了手,“出去。”
“我都教你缠糊涂了,”李渐苏万分可笑道。
真可笑!他怎么会想亲一个男人?
一生征伐百战百胜,从没有失过半寸疆土,如今想亲一个男人还不一定亲得到。竟由着沈抒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滑天下之大稽!
转念自解:不对,不是想亲他,刚才只是想亲自检查检查他两排牙齿有没有藏着毒药罢了!恰好黑夜是一个很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他要一颗颗一粒粒的得寸进尺,不叫品尝 ,叫体察,是公务,乃国事。
沈抒遥愣了一下才从树洞里挤出去,不过在树荫下没有离开:“还我衣服。”
肉烂到锅里都没吃的李渐苏,焦躁地向外一扔,衣服掉进了溪水。沈抒遥手不好用,伸臂欲挽,衣裳被水冲走了。
“你故意的,存心作弄我。”沈抒遥冤枉他道,“你出来。”
“我以后不会再作弄你了。”李渐苏给自己下军令状,“也不会再见你一次。”
“如果你的天良还没有丧尽,你出来。”
李渐苏邪火正烧,一时半会哪从树洞里出得来:“你骑上我的马自己走。”
“我不会骑马。”
“妖精,你还不会?”李渐苏心火欲炙,“再不走,我今天就打断你的双腿让你光着身子爬着出去。”
沈抒遥听了一丝不恼。他一半实话实说,一半迷迷糊糊跟从本性地问:“你会,我为什么要会?”
闭眼观心。良久,李渐苏才向外望。只见得沈抒遥寸步未离,坚定地守在外面,肌肤透着一股面若桃花气血很足的美丽,打眼儿。仍旧一张冷脸,可过于美丽是会自带妖气的。
深知沈抒遥那种看似静水流深的性格,全是一股不死不罢休的内劲在里面拧着。他认定的事你若不依,指不定得就这么隔着树墙儿酬和到天明。
李渐苏脸上有了点表情,似笑了下:“这么小还这么狂,缺少闺训。那你想怎样?”
“我要你的脱给我,”没有矫饰没有迷乱,沈抒遥眼睛低垂,慢慢地抬头抬眼,很平静很寻常很端方,处处站着个理字似的口吻说,“我等你出来,帮我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