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没了那些打量的目光,两个人都自在了些。
沈嘉衍时不时侧眸打量轻羽,她的脚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速度有些慢,他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下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脚步。
只是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整个人像没精气神似的,嘴唇发白,双目无神。
沈嘉衍见她这副模样,拧了拧眉心:“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早上吃了一包泡面算吗?”
她回答得有气无力。
两个人站在马路上等车,沈嘉衍感觉她随时都可能会倒下去,伸出手臂捞过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扶在臂弯。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轻羽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不过她这会饿得脑袋昏昏,已经分不出心思去遐想什么。
两人很快上了车,沈嘉衍报了一个饭馆的名字,司机皱了皱眉,在地图上输入店名,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小小的门面前。
已经过了饭点,许多饭馆都打了烊,只有这家夫妻店还在营业。
轻羽拿到菜单的时候,看着上面各种各样的菜名,她双眼放光,恨不能全点一遍。
最后,她犹豫了一会,很有自知之明的只点了一个爆炒基围虾和一个辣椒炒肉,毕竟人在极度饿的时候会对自己的胃产生极大的自信,现实却恰恰相反。
点完后,她又把菜单递给沈嘉衍:“我点完了,嘉衍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我吃过午饭了。”
菜很快上桌,中途沈嘉衍出去了一趟,轻羽只顾填饱空落落的肚子,一时之间都没太注意他回来后手里多出来的某样东西。
饥饿感渐渐被消除,轻羽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
她这才注意到沈嘉衍手臂旁放着一盒葡萄糖片。
“嘉衍,你买这个做什么?”
沈嘉衍剥完一只虾放她碗里,语气稀松平常:“你一天没吃饭了,容易低血糖,等会吃完饭吃这个补充下糖分。”
轻羽一愣。
张妈经常在饭桌上和她吵架,导致她常常饿肚子,久而久之,只要每回她一不吃饭,就会犯低血糖。
这种小事,导致她有时候都会忘记,可是沈嘉衍却一一记得。
一瞬间,她又想起刚刚沈嘉衍揽住她肩膀的画面。
那个画面不断的放慢再放慢,最后定格在少年侧着头,眉头紧锁,神色担忧的看着她。
画面移动,切换到进行时,此刻沈嘉衍坐在她对面,极尽耐心地给她剥着虾壳。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根根分明,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脉络。
真好看,和他的五官一样,完美无缺。
沈嘉衍这个人,无论是长相亦或是学习成绩,在人群中都是最出挑的那个,他闪耀得如天上星,而她,渺小如尘埃,隐在人海之中也不会被人注意。
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该和更明亮的月亮相配。
这么想着,轻羽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
脑海中闪过一些声音。
“沈嘉衍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可是到你面前感觉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了。”
“沈嘉衍根本就看不上她啊,连我在外面都不愿意承认她是我姐。”
……
沈嘉衍察觉到什么,剥虾的手一顿,他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盯着她:“怎么了?”
“没,没怎么。”
轻羽的思绪被这一问拉了回来,她眼神闪躲,慌忙低下头连扒了几口饭,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翻滚的情绪。
一阵沉默过后。
轻羽思索了一会,还是开了口:“我跟我妈吵架了。”
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早已猜到,沈嘉衍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从初中开始,每次心情不好,轻羽都会来找他倾诉,而她心情不好的源头也基本来自于她妈。
每次沈嘉衍都是默默听着,偶尔在她情绪失控时出声安慰几句。
“嘉衍,我是不是应该改改我的性格啊?”
轻羽的性格比较被动慢热,如果别人不主动和她搭话,她也不会主动去和人打交道。
上初中那会,班里每一个月换一次座位,碰到性格开朗的同桌还好,若是碰到和她一样内向的,可能直到下次换座位两人说过的话都不会超过一百句。
这种换座位的方式导致轻羽常常刚和一个人熟络些,关系就被迫中断,轻羽不擅长主动维系关系,有时候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失去了交集。
她的学习成绩不够拔尖,性格也不够出挑,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都游离在群体之外,别人对她最多的评价也是不合群,话少,没有存在感。
她尝试过改变自己的性格,但最终还是选择按自己的节奏来。
可昨天弟弟的那些话却一下刺醒了她。
沈嘉衍这样的人,身边站着的一定是耀眼夺目的星,而绝不会是黯淡的泥。
“你的性格,怎么了?”沈嘉衍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次性手套,然后用纸巾一点点擦拭手指上的油渍。
轻羽拿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就是,就是太闷了啊。”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里七分试探,三分迷茫。
“我妈还有我弟老拿刘思思和我做比较,说她朋友多,认识的人也多,而我除了学习比她好一点,一无是处。”
“还说出了社会靠的就是人际关系和社交手段,我这种性格以后到了社会上只会处处碰壁……”
“可我就是我啊,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很快和一个人成为朋友,难道我按自己的节奏生活也有错吗?”
……
沈嘉衍一言不发地听着,眼前的少女有一双如麋鹿般清澈的杏眸,一头浓密的黑发被她高高束在脑后,露出晶莹洁白的耳廓,暖黄的光线投射在她的脸上,像画家的手,一点一点勾勒着她的轮廓。
沈嘉衍:“每个都是独立的个体,你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需要因为他人的目光而一味否定自己。”
沈嘉衍总是这么自信从容,外界的声音从来都干扰不到他,与之相比,从小生活在打压里的轻羽,在面对各种各样的声音时,总是很容易动摇。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一个人觉得你有问题或许与自身没有关系,可当一群人都觉得你有问题时……”
话还未说完,沈嘉衍便出声打断了她。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如山间缓慢流淌的泉水,每一个字看似像抛进水中的石头激不起任何水花,连接在一起却直击人灵魂深处。
“我不觉得你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如果别人非要认为你有什么不好,那也是他们的问题。”
沈嘉衍的话仿佛一锤定音般,消散了她所有的纠结。
你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们。
不是轻描淡写地侃侃而谈,也不是不走心的场面话,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轻羽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渐渐被一股温暖的力量给包围,长久以来因为张妈的打压否定而压抑着的心灵,这一刻得到了抚慰。
不管别人怎么否定她,好在,还有一人,无条件的,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一边。
从饭馆出来,迎面扑来燥热的风。
时间还早,轻羽不想那么早回去,于是打算提议去图书馆,这时,沈嘉衍的手机响了。
他面无表情地接通。
“嗯。”
他看了一眼轻羽:“明天不行,有事。”
“机票我自己买,就下周五。”
几句简单的交谈后,沈嘉衍便挂了电话。
轻羽听到机票二字,后知后觉联想起自己给沈嘉衍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是隐约听到广播声。
“嘉衍,我打电话你的时候你是在机场吗?”
“嗯。”
“你去机场做什么啊?”
沈嘉衍没什么感情地答:“我妈生病住院了,我去看看她。”
她下意识地就要问:“那怎么又没去呢?”但立马反应过来,当时他接了自己的电话,不久后就出现在她家门口,想也知道为什么。
她又问:“你的行李呢?”
听轻羽这么一问,沈嘉衍才记起他还有行李这回事。
当时接到她的电话,压根没有心思去管行李的事,急匆匆出了机场就上了的士。
“过来得急,应该是落机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那个裹着血腥味的雨夜开始,一切变得不一样了,无论是沈嘉衍这个人,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些守护,陪伴,以及无条件的迁就,到底是因为那件事所带来的愧疚、责任,还是单纯因为她这个人呢?
她多想问问他啊,可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沈嘉衍眼中,只觉得她是在内疚害自己错过了飞机。
这些年,依稀从她口里听过一些关于她家里的事,她妈妈总是打压否定她,导致她在人际交往上很害怕和人提需要,害怕别人觉得她麻烦,矫情。
轻羽微垂着眼睑,耳边是热辣的风以及时不时飞驰而过的汽车鸣笛声,就在她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将那些话问出口时,少年低沉的声音,越过所有杂音,准确无误地传进她的耳朵。
“你不要想太多,我从没觉得你麻烦。”
“在别人面前你可以有所顾虑,但在我面前不需要。”
沈嘉衍不是个话多的人,短短两句话弥散了她心里那些微妙的心思,打消了她一些似有若无的顾虑。
她的唇边不由自主地勾勒起一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