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填完了最后一组实验数据，持续工作了三个小时的季知瑜合上电脑屏幕，从办公桌前站起，伸了个懒腰。

本想随意扭头活动一下酸痛的肩膀，却没料到自己的脖颈持续绷紧太久，被猝不及防一拉，抽筋了。

她顿时像被人点了穴般定在原地，疼的面目狰狞。

她一边按压着疼痛部位，一边翻着外卖软件。

刚才工作太专注，一点不觉得累，这会儿神经放松下来，肚子倒饿起来了。

可惜错过饭点，附近许多店都不营业了，更不知道该吃什么了。哎，随便点个炒粉吧。

她下了单，端起保温杯想去打杯热水，走到茶水间发现外面已是夜色深沉，安全出口倒是绿荧荧的。

看来这偌大的实验室只剩下自己一人。

狭长的走廊里，回荡有她的脚步声，更显空旷，因此她刻意放轻了步子。

如果换了旁人，在这时候可能会感到害怕。不过对她而言，这场景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自读研起的那一千多个日夜，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灌下几口热水，腹中的不适感缓解不少。她忽然想起抽屉里有之前别人送的小零食，好像是肉干、坚果之类。外卖还要半个小时才到，这会儿先随便吃点垫垫。

季知瑜满心期待地在抽屉里翻找起来，之前为了维持桌面整洁，她往里面丢了太多杂物。什么没用完的纸巾啊，数据线啊，暂时用不上的文件资料啊，那些曾经将抽屉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被她一股脑儿掏出来堆在桌上。

找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抽屉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期盼的风干牛肉和什锦坚果。

不过在享用前，出于谨慎，她还是检查了一下生产日期。

不幸的是，它们都已经过保质期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过多久，牛肉干过了两周，坚果过了一个月。

额，这牛肉干保质期有一年，现在只是过期两周，应该没事的。

这样安慰着自己，季知瑜果断撕开包装袋享用起来。果然，饿的时候还是要吃肉。

咬碎的牛肉干进入胃里，遇到热水便膨胀开来，恰当好处地填补了她腹中的空虚。

配着这一小包牛肉干，季知瑜将半瓶热水灌下肚，长吁一口气，感觉舒服不少。

就在她准备找个视频下饭时，肚子却微妙地不适起来。

因为肠胃不好，季知瑜打小就有肚子疼的毛病。也去医院看过几次，不过医生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只说是小孩身体弱，饮食要多注意。

过去有家人照看还好，自打读研以来，工作压力大，季知瑜这毛病又犯了。

因此她总是随身携带药片，每次肚子疼就吃两片药，通常都能对付过去。

可这次却不同，肚子的不适逐渐转为疼痛，且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她感觉身上一阵阵地发冷，而额头却在不断渗出汗水。

嘶，怎么回事，是过期牛肉干已经发生了变质？还是自己的胃疼老毛病又加重了？

季知瑜艰难地窝在椅子里，将抱枕抵住自己腹部的位置，试图用这样的方法给自己增加一点温度，可惜这时没有热水袋。

她想起手边的热水，想给自己再倒一杯，此时却仿佛移动手指都变得艰难。

手机震动了，是杨宁的来电，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赶紧接了起来。

“喂，小鱼，你还在实验室吗，怎么还不回家？”

“宁宁，我肚子疼......”

一个小时后，二人一同出现在医院的候诊室里。

杨宁将炒粉外卖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给季知瑜擦汗一边数落道：“为什么又不好好吃饭啊，你这个月都胃疼两次了，这还是我看见的。没看见的你自己数过没有？”

季知瑜幽幽长叹，有气无力道：“没办法啊，这次课题很关键，时间紧任务重，老板要求了，我有什么办法。”

杨宁不满：“你这什么老板啊，还为人师表呢，简直就是黑心资本家。要我说，还不如去公司上班呢，起码有加班费，还有劳动法保护。”

也许是音量太大，周围的患者纷纷侧目，季知瑜连忙示意她小声点。

季知瑜强颜欢笑道：“没事，再坚持半年，等我做完课题发了论文，后面就轻松多了。”

杨宁惊道：“还要那么久啊，你都这样了，还得撑半年？”

季知瑜还想说什么，却听到电子屏叫号：“76号季知瑜，请进入4号诊室。”

她拍拍杨宁，独自走入了黑暗的诊室中。

“外套脱掉鞋不用脱，躺这儿。”

见是位年轻的女医生，季知瑜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让男医生看自己裸露的肚皮。

交了检查单，她自觉地仰面躺在床上，将衬衫纽扣解开，褪下裤子，露出略鼓的小腹。

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季知瑜的大脑不自觉地开始放空。

季知瑜小时候体弱多病，算得上是医院常客，医生护士们见到她都能叫出名字。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身体也健壮了些，总算摆脱了这个病秧子的身份。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见医生就发怵，每回都自动化身为待宰羔羊。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医生将冰凉的凝胶挤到肚皮上时，季知瑜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没事，放松。”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将医用凝胶用探头抹匀，手法娴熟。

季知瑜做着深呼吸，努力适应着肚皮上那个滑来滑去的东西，克制住想把身体蜷曲起来的冲动。

“最近经常胃痛吗，上次做B超是什么时候？”

医生忽然开口，没等季知瑜回答，她又说：“你胃里有个阴影，不小，有良性的可能，但是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

季知瑜愣住。她望向医生手指指向的位置，那块灰白朦胧的区域里，有个不大不小的黑色区域，像一只牛眼，静静地盯着她。

阴影？什么意思？

没等她想清楚，医生已经写好了报告，将几张纸放在她袒露的腹部。这次的动作更轻些。

“拿着这个，详细情况问医生。”

季知瑜机械地穿上衣服，拿了报告，还不忘礼貌地对医生道谢。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季知瑜感觉自己头皮有些发麻，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是默默将报告对折，对杨宁镇定道：“检查结果要找医生确认下，我们回去吧。”

杨宁当她身体还是不舒服，并未多问，只是扶着她往回走。

明明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此刻的季知瑜走起来却觉得格外漫长。

如果说先前是强烈的疼痛让她分秒如年，那么现在则是未知的恐惧在动摇她的意志。

迷茫、不安、慌乱，种种情绪如洪水一般在季知瑜的心里积蓄起来，但她强行将那些异样的感觉压了下去。

没事，没事，现在还不确定呢，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等见到医生，听他的意见。

季知瑜在诊室里和医生对话了很久，久到杨宁周围等待的病人都轮换过一拨。

奇怪，怎么人家都是两分钟完事，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呢？

杨宁不解，凑到门边想要听听里边的动静，没想到这时候门开了。

“好了，我们去拿药。”

见季知瑜终于出来，神色如常。

杨宁猜想她的状况已经恢复，挽起她的胳膊轻松道：“这个医生不错，看病还挺耐心。”

打车回家的路上，杨宁叽叽喳喳地跟她说起自己公司的八卦，季知瑜都只是简单回答一两句。

见对方并没有多少聊天的热情，杨宁便知趣地保持了安静，一路无话。

吃过药的季知瑜疼痛感减轻大半，她缩在后座靠窗的角落里，望着路边一盏盏路灯，心中五味杂陈。

“基因是主要原因之一，环境的影响也很大，比如不良生活习惯、工作压力等等。”

“像你这么年轻的患者不多，但也是有的。”

“今天门诊已经下班了，之后你有空再来医院做详细的检查。”

......

半小时前医生说的话，不停地在季知瑜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在她的印象里，医生看病都是两分钟搞定的，从未有过哪个医生如此认真地为她讲述病情。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神色中透露的惋惜，她几乎要以为是医生的特别关照。

明天的组会，自己还要不要参加？

是不是应该赶紧打个电话，先告诉爸爸妈妈？

治疗这个病要花多少钱，自己的存款，不知道够不够用？

什么时候告诉杨宁，她知道了会说什么？

一个个念头从季知瑜的脑袋里冒出来，像无数根彩色毛线交织在一起，直到缠成一个乱糟糟的毛线团。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季知瑜闭上眼，屏息抱紧双臂。

此刻的她只感觉血液从四肢退去，四周空旷寂寥，除了她再无别人。自己明明坐在车里，窗户关着，可耳边却仿佛有风声猎猎。

她将牙关咬得很紧，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