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堪。而他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成婚。
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动摇。
他们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碍,但又是情理之中的——该如何说服父母。
如果母亲明着反对,那很简单,他直接闹就好了,但现在……贸然闹起来,反而叫人拿了把柄。
那一晚上,陆昀峥失眠了,阿致也是。她躺在他怀里,以为他睡着了,背过身去,长叹好几口气。窗口投下狭长的一道明亮月光,光在房间里四射,于黑夜之中,描出阿致露出的单薄肩头。
陆昀峥想,不知道她是否后悔嫁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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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两日之后,第二日天亮,陆昀峥去给母亲请安时,直接提了昨晚上西厢房的安排,再次同母亲确认自己要成婚的决心。母亲自然是不快的,但也没有说什么。
陆昀峥的心终于放下了。
早上去朝堂述职过后,刚出宫门,便被几个朋友劫持,要他一起去喝酒吃饭。他心情不错,便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才出来这一趟,刚好就在街上碰到了阿致。他与朋友说笑时,一转身,刚好见到个身影,和她一样,肩膀瘦削,埋着头,脚步利索,只管往前面走,逃也似的。
是她。
陆昀峥快步去追,没追上。等到他回到朋友身边,转头对上礼部尚书家千金的眼眸,他明白了阿致逃走的原因。
晚上,他买了些可口的糕点回去。她在房里坐着,背对着他,专心裁剪布料,没有理他。他主动抱着她,她拿布料在他身上比划,垂着眼眸,至始至终没有看他。
陆昀峥一把抓住她的手,逼着她看自己。他想同她好好谈谈,她主动凑过来,咬住他的唇。
陆昀峥问她,要不要明日一起出去玩。她别扭地拒绝了,理由是要做衫。房间里格外安静,安静到让人发狂。
他们也没有再谈论与礼部尚书家千金有关的事。
后来,阿致决绝地离开后,陆昀峥在想,翻来覆去地想,日日夜夜地想,到底他们什么时候有的芥蒂,到底什么时候心越走越远,也许是因为这日的事,也许一开始母亲拖延着而他没有及时据理力争时,就已经埋下了分离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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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亲没有按照约定找阿致。
陆昀峥去母亲院子里争了一场。当时父亲在场,狠狠骂了他一顿,骂他没有教养。是,他没有教养,从小到大,他就是山野长大的孩子。他从来不服父亲的管教,才会去从军,为自己挣功名。陆昀峥想起遇见阿致的那个夜晚,她毫不犹豫伸手就打了他家暴的父亲两巴掌。陆昀峥抬头,怒视着父亲。
可是,母亲泪眼婆娑地拉着他说好话,答应年前一定会去见阿致。
陆昀峥心软了,或许是他错怪了母亲。陆昀峥想,他还是要相信母亲一次,最后一次。
他选择相信母亲,母亲却仍旧没有守约。
直到除夕之前,阿致给他做了一件厚袄,陆昀峥才发现,母亲仍旧没有守约。阿致从来没有怨怼,平静地生活在院子里,种花做衣裳,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只有小寒总是蹲在她的脚边,困得发晕也守着。
说到小寒,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猫一见到他就会退缩到阿致的裙摆边紧紧贴着;看到丫鬟更是不得了,它受惊一般弓起背来,躲到床底下去,打起十二分精神在黑暗中盯梢。
阿致却极平静地盯着眼前的布片,手中的针线飞舞着,仿佛她整个世界只有这一件衫。然后,她才会转头,看着他,露出一丝完美的笑容来。
那时候,陆昀峥便开始有隐隐的不安。
他去找母亲质问,为何迟迟不见阿致,母亲就像是拿捏了他一般,躺在榻上忏悔自己做得不够好,强撑着起身,要去见阿致。陆昀峥又心软了,他没法逼母亲去处理他的事,在这种情况下。
随即他便回去自己院子里,打算同阿致一道吃早饭,他们约好了的。
原本他担心的是,该如何跟阿致交代现在的情况。阿致等得够久了,若是换个女子,怕是早闹起来。
可回到院子里,他只听到小寒嘶哑的怒吼声,还有丫鬟得意的笑声。陆昀峥才知道,这丫鬟一直暗地里欺负阿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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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转头看到他,脸都白了,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嘴里说着小寒不懂事,在被子上尿尿。
陆昀峥去到房里一看,空空如也,没有阿致的身影。
丫鬟说她外出买早饭了。
到这里,陆昀峥终于明白了阿致的意思。她一个字也没有说,但却让他亲眼看看丫鬟怎么骑到头上的。
也是,这才是他认识的阿致,向来有仇必报。不过,他更希望阿致能开口和他说,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所以,按她的意思,换过丫鬟,他与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同他说。
她对着他,永远都不必如此精心设计。
她嘴上答应,转头又催着他走。她的神情平静,对于母亲再三推迟见她这件事,毫无意见。
其实,她这样的态度,陆昀峥心中是有不满的。只是,后来,陆昀峥不得不承认,阿致这样的态度或许也有原因,她夹在他与母亲之间,有些话很难明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脸色和冷待。
就好比,从来不会说难听话的母亲,从来笑意盈盈的母亲,竟然叫阿致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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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阿致做妾?陆昀峥听到这些,整个人气得理智全无,去找母亲理论时意外得知,阿致隐瞒了更难听的话。母亲竟然提出将阿致另嫁他人。
他在这个侯府,从来没有家的实感。虽有很多想要任性的时刻,可都一忍再忍着,这一次他终于放声和母亲吵了一次。
他流着泪,哀求母亲,至少这一次,让他得偿所愿吧。毕竟,从小那么多年,他不在父母身边,吃了那么多苦头,母亲如果真的爱怜他,就该允诺他这一回。
可惜,陆昀峥的哀求没有用。母亲嚎啕着哭诉自己的不得已,摁着自己的胸口说不出一整串话来。
刚好父亲从外面回来,一脚踢在陆昀峥的背上,当着小厮和许姑姑的面。
父亲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的,他道貌岸然地说:“这世上,只有子女欠父母的,没有父母欠子女的。你生在这个家里,就该感恩。你母亲那是为了你好,为你筹谋,你竟为了一个野女人,要说这大逆不道的话,揪她的心。”
父亲发了一顿火,罚他去跪一晚上的祠堂。
到那一晚上,陆昀峥终于想通了。他永远也不可能从父母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支持,他们根本不在乎他过的什么日子,不在乎他的感受和需要,只在乎他有没有出息。
他不可能说服父母在通婚书上签字。
于是,回到鹭双院,陆昀峥下定决心。即使没有通婚书,他也要和阿致过一辈子,去到边塞,永远不再回到京城。
圣上决定要让他做大将军。如果未来他守住边塞,驱逐胡虏,达成多年的不站条约,那么他便可自立门户。到那时,他要与谁成婚,谁也管不着,他老子也管不着。
只是,一击必胜的时机未到,或许还得等待三年五载。
好在,阿致信他。
于是,他们做好了将要回去边塞驻守的准备。
只是,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故,让他与阿致之间的隔阂愈发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