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自雪被训那日后,心思是收了,就是这人啊,有时候也不一定要随心而动。
就比如他每日会抽空蹲守在春日宴门口,不吃饭,纯看。看小哥儿与人谈笑风声、看小哥儿迎谁进门,看小哥儿浅笑言兮,连梦里都魇住,有位看不见的神仙哥儿在梦中唤他夫君,美的李自雪笑醒,一看旁边空无一人,又失落睁眼到天明。
他憋了快十日,愈发有私心,缠着他爹打听。
这事说来遗憾。
原先他爹看他丢魂样子,松了口,一打听,那哥儿叫张璀,嫁过人,瞬间一改口风,叫李自雪哪里有多远滚多远,万万不能再用这件事扰他。
他们李家世代商贾,比不上真正的世家,可在这青山县已是翘楚,多少人想给李自雪说一门好亲事,无奈,小儿双眼障目!
“你只看哥儿模样好,说上几句魂就丢了,那哥儿要真这般好,那位汉子缘何要休他?”
因这事,李自雪和他爹大吵一架。
他爹说的话他不依:“哥儿待我和善,不是爹口中的行迹卑劣之徒,若不能与他合籍,就算是大家闺秀亦不能平我心中之憾。”
李自雪觉得他爹不讲理,李掌柜只想打死这个不孝子。
那日景洪坊闭门谢客,李掌柜怒而举起棒棍,往李自雪背上敲策,疼的他仰躺在床榻,他娘看着道道棍棒打出的红痕,又哭又气,劝他。
李自雪因此还绝食了好几天。
他娘只好又叫人打听,还真找对人,那人和张璀对门家。两人说上话,其中误会解开了。那哥儿是和离,且事出有因,是关秀才护着的,哪里是李掌柜口中的那般不堪。
他娘性子急,李自雪最终未能回心转意,干脆放任他去了。
李掌柜拉不下脸,绝不松口,扬言小儿已蒙羞,绝这父子情也罢。
但李自雪心知肚明,他爹极为疼他,这种狠话是用来吓唬他的,当不得真。
那之后,李自雪养好伤后,往春日宴门口一蹲,李掌柜还真不管他了,几日不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自雪得了默许,来了更欢了。
水云瞧见那人,指着张璀叫他看:“他又来了。”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怪人,日日来,就蹲在那处,不言不语,眼睛像黏在张璀身上,一刻都不肯转移。
他看是看,可一旦张璀目光看向他,他假意看别处,等他移开又投过去。
李自雪长得不高大,算是清秀汉子那卦,眼神不惹人厌恶,张璀对他有点印象,只道当时一直想与他搭话,可他过去这人又说不出所以然,左右影响不到元哥儿的生意,张璀就没在管。
可他一个汉子,盯着一个哥儿,说少了那叫非议,张璀不在意,李自雪在意的很,就差孔雀开屏,今日绑着个绣佩,明日换个游鸟戏水,还在耳尖别上花。
到日暮,就去糕铺选几样新品,大方走进春日宴,趁着人少之迹往桌上一放,连转身都是他练了许久的动作,脚在原地画个圈,衣摆一扬,红色的发绳坠着玉穗,叮当一声,李自雪朝着张璀腼腆笑。
水云和孙芽都快被这位客官晃瞎眼,也就张璀个不懂的。
这事桑元知道时,也是诧异。
李自雪不越界,最出格的就是坐在角落,点上一壶茶水,一份饭,叫张璀来吃菜,免得饿到他,一摸口袋,就是些哄小孩的花样,陶响球、小木雕。
张璀不收,他也不强求,只当没送到小哥儿心上。
李自雪步步靠近,张璀还在原地踏步,逼得紧,他还会向后退。
要是登徒子,桑元定然将人赶出去,可李自雪不是。
私下问他,张璀只说不知。
如果不是元哥儿要救他,他或许早死在某一日虐打下。
对于这位不知姓名的汉子,张璀不是石泥捏的人,没心没肺的,他肯花心思哄着自己,张璀动过心思,可很快就不愿了,他不是清白身,这人若知道,定不肯要他,说出来不过平添笑柄,他有意,自己却漂浮不定,何必伤了那位汉子是心意。
这事桑元观了一阵,没在管了。
那人真心诚意,成了也好,不成也好,一切全看缘分。
自助这种卖法听着新奇,每日菜系更是换上一番,次次不一样,有些人还会挑好日子去,就希望能吃到自己想吃的。
桑元会在前一日倾囊相授,教他们几人这道菜的做法。次日少菜,孙芽便去添。
她力气大学的快,做活比水云和张璀多,也从未动过歪心思,遂给她涨了月银。
孙芽受之不却,更加卖力。
日子热了起来,在灶堂待久了,浑身水人般,汗如雨下,实在待不住。古代的冰也只有皇家贵族能享受,那东西要存放在地窖里。
桑元请人在院内糊了个灶,锅拿到院里炒,院内朝着风向,热风袭来,吹落脸上的汗珠。
这副样子若是叫关正卿看见,心要疼死,恨不得明日就去殿试,捧着千两黄金归乡。
桑元肌肤白皙,孙芽劳作都黑了一圈,而他同样在晒,最多热的两颊泛红,像熟透的虾子,睡一觉,又白回去了。
桑元无比庆幸自己有晒不黑的体质,否则等关正卿回家,许久未见,往院里一喊:“元哥儿,好夫郎。”
春日宴内走出一人,黑煤球似的,脸黑手黑脚黑,如同白日里绚丽的光芒般走出,回道:“好夫君,我在啊。”
关正卿震惊,关正卿后退,心中赫然:“我那白净漂亮的小夫郎去哪了,你这黑如碳灰的人是谁,把我夫郎还回来!!”
黑煤球版桑元欲哭欲泣:“夫君怎么不认我,我就是啊,你不记得你明媒正娶的好夫郎了吗。”
桑元拿扇子扇扇风,苦中作乐笑了。
现实里关正卿定不会这样,自己要是真晒黑,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他就要把关正卿小揍一顿,叫他认错!
桑元凶巴巴地想。
七月初,蚕豆来,可叫桑元等到。
家中拿来的芝麻杆一直放着,这会拿出来。
杆已经晒干,没有水分,易拍打。
上面的芝麻脱落到铺好的布巾上。
但这还不算好,现在的芝麻有层塑壳,留了种子,其余的放水中浸泡。
浸泡一盏茶的时间,攥紧布巾的口,用木棍狠狠敲,估摸差不多再次浸泡到水中,重的芝麻沉到水底,捞出壳,底下的芝麻晾干水分即可。
他这次种的芝麻不多,满打满算就三捧,稀罕货,将其放入锅中炒干炒香,取出用石碾磨成碎渣。石碾小,是专门用来磨精细物件的,桑元一只手就能将他转动,不费多少力气。
成碎末的芝麻变成了糊状,桑元用筷子沾了些,放在嘴边舔了口,芝麻特有的香气浓郁扑面。接下来只要调放些油和盐,适量水搅拌,芝麻酱就成了。
辛苦搭的简易小棚,再到如今收获成果,桑元深知这东西来之不易,量少不好卖,有机会掏银子找农户,大批种植,供应芝麻酱的生产。
“掌柜,你叫我买的蚕豆,这是要做啥好吃的。”
孙芽大嗓门,一喊人一激灵,桑元差点没拿稳手中的陶罐。
孙芽瞧着糊状的酱,卖相没有专门卖酱的好看,平平无奇却格外诱人。
这又是做啥新奇东西了?
芝麻酱没多少,可做蚕豆沙绰绰有余。
桑元没明说:“你们等着就好了,这东西做不多,咱们做好自己吃,至于今天来的客官,每人送上一份。”
孙芽十分期待:“看来今日要一饱口福。”
前面还有客人,孙芽留不久,一步三回头看了又看,忙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水云和张璀。
这事叫一个耳尖的客官听见,本该吃完的他愣是不肯走,等了又等,喝的水饱肚,一直跑茅房。
蚕豆开个小口,放入清水里煮软煮开。
本该要泡上一天,今个时间足,往水里咕嘟也可行,就是这时间久了点,要一个多时辰。
煮好的蚕豆拿手捻碎,面且出沙。
芝麻酱里放过糖,蚕豆就不放了,一勺芝麻酱混入其中,搅拌匀称。
怕不成型,桑元在收尾时加入了一勺面粉固行,放的少,不影响口感。
用手搓成小团压成饼状,放入锅中蒸,无需太久,片刻足矣。
蚕豆和芝麻酱一中和,飘出的蒸汽格外诱人。
前堂里好几个没等住,开口问。
“掌柜这是又弄啥好吃的,你们这还招不招小二,让我也来当行不行。”
“你真是,人家要的都是哥儿姑娘,你是啊,你是粗犷大汉子。”
“去!说什么呢,我真心实意想啊。”
“真馋人啊,自从开了春日宴,我这肚子就没空过。”
“这味初闻醇香后劲又甜,应是糕点。”
不得不说,误打误撞还猜对了。
蚕豆沙卖相不好看,搓成饼是为了好入口,桑元端着盘子,给每桌分了两块,叫孙芽三人坐下吃,忙活许久的东西吃到嘴中就是满足。
有客官馋嘴,想购入一份,桑元拒道:“这东西不多,售卖起来值不了几个钱,限量一桌送两个。”
那人只好收了这份念想,嘴里砸着味,试图回味,早知量少,他就吃慢点。
听见这话,今日来的人心中无比庆幸,这是中了头彩,可遇不可求。
也有人起了坏心,叫好友来吃,领上一份回去分,桑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出来了人,也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