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商挽萧满是焦灼的眸色,辛辞心间有些发酸,她伸手抱抱商挽萧,耐心解释,“我不走,我是要去拿衣服。”
“拿衣服做什么?”商挽萧太怕辛辞会再次离开他了,对方有一点要走的苗头,都能令他恐慌。
“衣服里有我要给你看的东西。”见商挽萧这样,辛辞既无奈又心疼,补充道:“那衣服都被你撕坏了,就算我真的要走,你觉得我还能把它穿出门去吗?”
“哦”这好事是他干的,商挽萧生出几分心虚,乖乖伸手帮辛辞把衣服拿了过来。
辛辞接过衣物,来回翻了翻,看着好好的新衣服被撕成了透风百褶裙,忍不住嗔道:“你看看,这好好的衣服被你弄成什么样了?下手真是没轻没重的。”
令许多朝廷重臣都闻风丧胆的堂堂靖庭司司主,此时此刻被辛辞劈头盖脸地一顿训,商挽萧脸上没生出半分不悦,反倒十分乐在其中,一看便是没认识到错误,下次绝对不知道悔改。
辛辞睨商挽萧一眼,喟叹一声,不再与这人计较。
她从袖袋中翻出几页纸,递给商挽萧。
商挽萧挑挑眉,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这是什么?”
辛辞学着商挽萧的表情,答:“自己打开看看。”
“你不会还给我写情……”话语戛然而止,再开口时已没了难掩的喜悦,“这是布防图和大昌舆图?你给我看这个做甚?”
辛辞用手在纸页尾端点了点,“你有没有看到这里的拓章?”
商挽萧垂眸扫了眼,语气平淡,“看到了,是我父皇的章。”
见商挽萧的表情中无半分惊讶,辛辞不由猜测,“商挽萧,你是不是见过这两张图?”
“是”商挽萧没有否认,“岳丈给我看过一次。”
商挽萧改口改得过于自然,以至于辛辞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岳丈是?”
商挽萧的视线幽幽垂落,直至看到辛辞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才收了气性,抬手在辛辞的鼻尖上刮了下,半真半假地威胁,“既然交代了心意,你就别再想逃,该给的名分,你一样也别想克扣我的。”
鼻尖被商挽萧弄得有些痒,辛辞抬手挠挠,后回到正题,“父亲何时给你看过,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商挽萧缓缓抬眸看向窗外,似在回忆,“大概是在我二十岁那年,岳丈突然找到了我,他把这两张图拿给我看,说是只要我愿意,他就可以助我夺取皇位。”
闻言,辛辞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一直以为,辛将不会是那种会撺掇谁谋权篡位之人。
不用辛辞明说,商挽萧也知她在惊讶什么,主动解释道:“其实,岳丈他守护的一直都不是某一位皇帝,他守护的是整个大昌。父皇临终前曾交代岳丈,如若那商乾昏庸不仁,导致国运衰落,就要想办法拉他下位,再扶明主。”
辛辞暗赞一句先皇的深谋远虑,后问商挽萧,“所以,当时你是拒绝了?”
“不错,我拒绝了。”商挽萧答道,“我说过,我对拯救天下黎民没有兴趣,这世道烂成什么样都与我无关,大不了大家一起下地狱。”
商挽萧的语气淡淡,面色沉静,绝不像是一时冲动所言。
说完,他捏着辛辞的腋下,让人坐到自己腿上,与之面对面,语气添上几许柔和,“现在,我依旧对拯救苍生没有兴趣,但我不想下地狱了,我想与你一起好好活着。”
辛辞看着商挽萧,话语轻柔,“可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如何能好好活着?”
说罢,她从商挽萧手中拿回舆图,一点点铺展在眼前,徐徐说道:“当初我之所以坚持要离开靖庭司,是因为我做不到眼看大厦将倾却袖手旁观,我也做不到看着黎民受罪受苦而无动于衷。我知道,我人微言轻,纵使最终搭上性命,也不一定能扭转乾坤,但我依然想试试。”
听到辛辞说搭上性命,商挽萧的手臂不禁一颤,这是他的禁区,触及便是伤筋动骨。
他看不得辛辞受伤,但他也自知拦不住辛辞,“你想去做什么?”
辛辞看着舆图上的西侧疆土,道:“家父曾有十万旧部,辛府没落后,他们念着家父旧情,有些告老还乡,有些宁愿滞留边疆成为流民,也不愿再为当今朝廷效力。他们都曾是守护大昌疆土的英雄,不该就此被埋没。所以,我想去寻回他们,一起为大昌谋个更好的未来。”
话音落下,辛辞感受到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她用鼻尖轻轻蹭蹭商挽萧的鼻尖,像是在安抚,后继续说道:“之前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我穿越到了一千多年以后。那时,这片疆土上承载的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国度,那里秩序井然、大家都拧成一股绳去建设祖国,一切都充满希望。”
说话间,辛辞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的土地,眼中尽是憧憬。
窗扇摇动,雨后的清风带着一丝凉意灌入内室,辛辞意识回笼,无声叹出一口长气,“而今,这里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你我能安稳度过一时,能安稳度过一世吗?”
视线相对,辛辞用双手捧住商挽萧的脸,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真挚,“商挽萧,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那太平天下,一同与你见证那盛世繁华,我想和你过一辈子,无需担惊受怕,而是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窗外屋檐上的残留的雨滴倾然坠落,啪嗒一下打在窗台,落成一朵水花,在胸中激起千层浪。
商挽萧看着辛辞,感动有之,憧憬有之,震撼亦有之,他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辛辞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的笼中雀,这人属于广袤的蓝天,她该做翱翔的鹰。
“那我陪你去,陪你去边疆寻回旧部。”再开口时已没有阻拦,而是要一同前往。
“不行,你要回京城去。”辛辞拒绝得干脆。
“为何?”舒展的眉宇霎时锁紧,商挽萧急切追问。
辛辞耐心解释:“如今朝中局势动荡,商栈多半会借此时机篡位。若让他拿到玉玺顺理成章地登基,那么朝中那些立场不稳的墙头草肯定马上倒戈,大力拥护商栈。到那时,你我面对的压力将会是现在的几倍。
所以,你要在他篡位之前回京城去,只有你稳住了朝廷的局势,我才能在边疆放开手脚。”
白皙的手抚平眉间褶皱,辛辞换作商量的语气,“商挽萧,你在前为我冲锋陷阵,我在后为你当底牌,好不好?”
辛辞的一字一句全都在理,商挽萧挑不出刺,但他仍是不想放辛辞一个人走,他实在是不放心。
“商挽萧,好不好吗?”
辛辞的尾音带着钩子,听上去像在撒娇,商挽萧说不出同意,但也道不出拒绝,最终只能以吻封缄,堵住那喋喋追问的红唇。
榻边的帷幔乱颤,错乱的呼吸交缠,商挽萧兜着那纤细腰,带些强势地命令:“不许受伤。”
“不…不…不会的。”三个字,辛辞重复了好几遍才说完整。
“你要是敢食言,我就打条金链子把你拴起来。”
“知…知……”几番折腾,辛辞彻底没了力气,昏睡过去。
·
白天销魂,乱了作息,再醒来时已是午夜。
今儿是十五,月亮又亮又圆,室内不用点烛也能看清,辛辞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觉得踏实又安稳。
她盯着商挽萧看了半晌,视线转至床头,看到两卷图纸放在那,伸手慢慢将之拿过来,打算起床去给商挽萧誊画一份。
谁知,辛辞刚探起身,放在她腰间的手臂就忽然上移,将她重新按了回去。
“你要去干嘛?”商挽萧的双眸依旧闭着,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辛辞只好老实交代,“我睡不着了,想去画份舆图给你。”
商挽萧睁开眼,视线在辛辞脸上打量几遭,唇角勾起一抹坏性,“不累么?”
辛辞立即警觉,双臂交叉在胸前,做防御状,“商挽萧,你不能太过分!”
商挽萧本也只是想逗逗辛辞,哈哈笑着将人抱起来,“那一起吧。”
来到桌案前,商挽萧铺纸研磨,等一切做完,他才将润好的毛笔递到辛辞手中。
线条一笔笔落下,勾勒出大昌的江山,烛火燃过五盏,两幅图复刻完毕,辛辞转转手腕,忽地想到什么,伸手拿过放在一侧的行囊,从中翻找出一页纸铺在桌上。
看清纸上图案,商挽萧蹙蹙眉,问:“这是什么?”
“迷宫。”辛辞简明扼要地答。
“从哪弄的?”
辛辞用笔端戳戳额角,“太子给的。”
“他给你这个做甚?”商挽萧步步逼问,不依不饶。
逃不过,辛辞只好坦白,“之前与太子一同出行时,偶然聊到商栈极其擅长设计迷宫,我说想看看,恰好太子手中也有一份,他便给了我。”
商栈、商舟,很好,这份被珍藏的迷宫竟然和两个男子有关,还都不是他!
商挽萧心中蹭蹭蹿火,“不就是份破迷宫嘛,看过扔掉不就行了,至于藏这么久?”
“……”
辛辞将迷宫在桌上转了个圈,让之正对商挽萧。
“我听说,商栈为了和天下人切磋迷宫术法,让这份迷宫广为流传,如此一来,你早前该是见过这份迷宫,对吗?”
商挽萧垂下眼睫,这才有了心思仔细端详,片刻回道:“见过。不过我拿到的迷宫线都是实的。”
辛辞:“这份原本也皆是实线,是沾水又晒开后才变成这样的。”
商挽萧拿指腹在虚线处蹭蹭,道:“我手中先后拿到过不下十份迷宫图,用水冲、用火烤皆尝试过,但都没有变成这样。”
辛辞点点头,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自从她上次利用这份迷宫从商栈的密室逃出,她就怀疑这份迷宫有两个版本,一种是商挽萧得到的那版,也就是无解版;一种则是她拿到的这版,有解但是需特殊处理过才能看到迷宫真面目。
否则,如果流传的皆是有解版,那总避免不了会有人无意勘破隐藏其中的秘密,这样一来,商栈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只是,确认了这点,别的疑问又产生了。
如果这份迷宫只是关联密室的逃脱路线,那对商栈来说,最保险的方法该是藏好它,而非让之流传天下。
现今,这份迷宫天下公开,商栈究竟想借此谋划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