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疾驰约莫有半炷香的时辰,辛辞回头看看,见山匪没有追上来,便扯扯缰绳放缓马速,溜达着向前。
“还没出危险区就放松警惕,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辞转回身,随之便看到方才那位白衣公子正身骑黑马而来。
虽是初次见面,但辛辞并不觉得对方疏离,她将手在胸前一握,眸中是坦荡笑意,“恩公教训的是,辛某定及时改正。”
白衣男子策马慢慢靠近辛辞,“恩公算不上,我早就看这些山匪不顺眼了,今日还多亏辛公子把他们给引出来。”
“这么说,你就住在这附近?”
两人边走边聊,似是一见如故。
白衣男子摆摆手,道:“不是,我四海为家,只是最近经过此处,见这里山美水美,便暂居一段时日。”
说完,白衣男子又问辛辞,“见你不似本地人,你是要往何处去啊?”
“往西边去寻亲。”双方了解不多,辛辞回答得也含糊。
白衣男子缓缓点点头,没再说话。
周遭安静下来,辛辞捻捻缰绳,岔开话题,“对了,还不知公子贵姓?”
白衣男子眉目疏朗带笑,将手一拱,道:“免贵姓孙,单名一个‘昭’字。”
“我姓辛,单名一个‘辞’字。”辛辞学着对方的样子,同样回道。
“哪个辞?”
“辞旧迎新的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转眼便到了村口。
村口恰好有家茶楼,用膳住宿一应俱全,且孙昭也落宿于此,辛辞便也在这要了间房。
辛辞一路奔波,从早上开始还未用膳,便与孙昭各点了碗面。
小二将面端上桌,孙昭并未直接动筷,而是仔仔细细地擦着弓箭。
辛辞看了眼孙昭的长弓,材质绝对是上乘,后问道:“你几岁开始习得射箭?”
“五岁。”
辛辞点点头,赞许道:“怪不得你射那些山匪一射一个准呢。”
孙昭气哼一声,“射他们都是轻的,按说该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闻言,辛辞稍作回忆,在她的印象中,除了第一个山匪是被孙昭一箭破肚,其他人的确都没被伤到要害。
当时她以为是形势慌乱使然,现在来看,原来是孙昭手下留了情。
“那些山匪是常年在那拦路劫财吗?”辛辞继续问道。
“他们不但拦截路人,还下山来抢,村中百姓常年被他们掠夺,日子苦不堪言。”孙昭终于擦好了弓箭,仔细将之收起搁在一旁。
辛辞:“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百十号吧。”
“这么多人!”辛辞略感震惊,又问:“那这里的官员就没镇压过吗?”
孙昭冷哼一声,撇撇嘴道:“要是他们作为,那些山匪何至猖狂于此。”
说罢,孙昭稍稍靠近辛辞,压低声音又道,“而且我听村中的百姓说,那山匪在宫中有人,靠山硬得很,就算这里的官员想管也不敢管。”
“在宫中都有人?”辛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可有听说那人是谁?”
孙昭摇摇头,挑挑碗中的面条,带着几分随意,“传谁的都有,什么大将军、三皇子、六皇子啊,都有人说。”说完,孙昭又贴近些,神秘兮兮地说:“还有人猜是萧王呢。”
咳咳咳咳……
辛辞刚塞进嘴里一口面条,还没等完全咽下去,就忽地听到孙昭提起萧王名讳,毫无心理准备的她猛地呛咳起来。
“我这是说了多天大的事啊,让你吃个面条也能呛到。”孙昭一边调侃,一边倒了杯茶水递给辛辞。
辛辞接过茶杯,慢饮几口顺气,缓了片刻,甩锅道:“是你突然贴过来,吓到我了。”
闻言,孙昭眯眼在辛辞脸上来回打量,看上去并未完全相信。
辛辞拿出手帕,擦擦眼中呛出的泪珠,状似自然地转移话题,“既然你知道他们有靠山,那你还敢招惹他们,你就不怕他们找你寻仇?”
“有靠山咋啦?我才不怕他们。”孙昭抬抬眉心,看上去颇不以为意。
看到孙昭的样子,辛辞笑笑,忍不住打趣道:“怎么,难不成你在宫中也有人?”
听到这,孙昭挑面的动作一顿,哈哈轻笑两声,“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江湖游侠,怎么可能会认识宫里的人?”
……
是夜,老皇帝正在软榻中与新封的美人温存,忽地,一道凉刃划破夜空,血腥气在黑暗中蔓延。
双手被黏黏糊糊的液体浸湿,老皇帝顿起一身鸡皮疙瘩,吓得急忙丢开已成泉下魂的美人,翻身就要下床去喊人。
谁料,还未等他起身,怪事就发生了,刚才明明断气的美人竟又坐了起来。
老皇帝吓得眼眸大睁,一股寒凉噌地贯穿后脊骨。
“来人!快来人!”老皇帝一边拼命大喊,一边扑腾着要下床。可等他坐起身,却忽然发觉自己的腿动不了了,除此之外,他的求救也如石头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应。
“别喊了,没用的。”美人的声音如梦如幻,像是鬼魅。
老皇帝满身是汗,以手做腿在榻上不断挪动后退。
“跑什么呢?”话音落下,美人的纤手如藤蔓般攀上了他的肩。
顷刻间,老皇帝的身上如压上了重石,砰地仰倒而去,抬都抬不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老皇帝浑身打颤,话也说不利索。
“做什么呢?”美人娇滴滴地重复,右手缓缓抬起,声音越发空洞缥缈,似是游魂在屋内回荡,“自然是要送皇上一样好东西了。”
声音戛然而止,美人高抬的手一顿,接着便瞄准老皇帝的脸猛砸而下。
夜色幽暗,老皇帝却看清了美人手中的物件。
竟然是他的玉玺!
咚!
子夜的撞钟声破窗而来,榻上的老皇帝蓦地睁开眼眸。
玉玺没有砸下,夺命的美人也没有在身侧。
原来只是场梦啊。
老皇帝从榻上坐起身,其胸口下的心跳依然怦怦作响,身上的华贵睡袍也被冷汗湿了个透。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老皇帝缓缓舒出一口气,掀开凉被欲下床去走走。
谁知,他的腿刚挪动半分,一股刺肤的冰凉便靠上了颈侧。
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烛盏燃烧声,转眼间,室内由暗转亮。
老皇帝眯眯眼眸,待适应了明亮,他微微转头,沿着刀锋向上看去。
持刀之人又高又壮,长得有些凶神恶煞,这人他认识,是商栈身边的暗卫罗什。
看到罗什,老皇帝抬眸往稍远处瞧去,接着便看到了坐在龙椅中的商栈。
“商栈,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是还未从噩梦中缓过神,还是因为看到商栈太过生气,老皇帝说这话时,语调的颤音十分明显。
“父皇,别害怕,儿臣不会伤害您的。”商栈唇角含笑,看上去人畜无害,像是真的不会取人性命似的。
谁知,他说完后又幽幽添了一句,“只要父皇您乖乖配合。”
闻言,老皇帝一颗没落稳的心又忽地提起,双眉怒蹙,“你想做什么?”
“父皇这般胸有谋略,连儿臣都被您骗了好多年,您又怎会猜不出儿臣今夜前来是所为何事呢?”商栈边说,边用扇柄挑弄烛芯,看上去悠悠然的,颇有几分惬意。
老皇帝盯着商栈,面上神情由怒转哀,看上去极为痛心的样子,“栈儿,朕一直以为你克己复礼、尊长重道,最是令朕省心,没想到竟是朕看错了你,亏往日朕一直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商栈拨弄烛芯的手顿住,嘴角的笑淡漠下去,他转头看向老皇帝,带着几分质问,道:“那您说说,您是如何待我不薄的?”
“你是朕的儿子,血浓于水,骨肉亲情连着,朕怎会薄待了你?!”
“骨肉之情?”商栈冷笑一声,颇觉讽刺,“这二十年,您可有一日不把我当成棋子,而是真的当作您的儿子去看待?!”
听到这,老皇帝隐在袖下的手紧了紧,心间生上几分慌张,他有些摸不准商栈对他以往的利用究竟知道多少。
苦水憋在肚子里十几年,今夜的商栈似是要一次性吐个痛快,“从小到大,明明我才是最努力最优秀的那个,但您却因为我的异域血统,始终不肯正眼瞧我。明明我才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但您眼里却只有太子商舟!”
“我时常在反思,比起太子,我到底差在了哪?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我是差在了不够窝囊上!您器重太子,不过是看他散漫好玩、无心夺权,对您的皇位根本构不成威胁,不管这国家被您治成了什么烂样,您都可高枕无忧!”
“放肆!”最后一句彻底触了逆鳞,老皇帝振手猛拍榻沿,怒道:“你这逆子竟敢如此大逆不道!真是好大的胆!”
“来人!将商栈这逆子给朕拿下!”
被戳中心思的老皇帝龙颜大怒,喘出的粗气吹得嘴边的胡子一颤一颤。
案上烛盏越燃越亮,一只飞蛾绕着灯火盘旋,忽地,它猛烈振动双翅朝烛火飞扑而去。
被扑的烛火微微晃动几下,接着便恢复如常,而那只拼上性命的飞蛾却化作烟雾,散了个干净。
殿内烛盏正明,窗外深夜寂静,连丝微风都没有。
“省省力气吧,父皇,您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您的。”商栈把玩着折扇,优哉游哉地朝老皇帝走近。
“您说我大逆不道,可我大逆不道在何处呢?是您自小教育我们,若想得到什么东西,皆需自己去争取,不要妄求他人施舍。对此,儿臣始终铭记于心。”
商栈走到榻边停下,抬手以扇柄拨开罗什架在老皇帝脖子上的刀刃,后居高临下看着老皇帝,继续道:“如今,儿臣听您的话,凭借本事去夺皇位,怎地又成大逆不道了?”
说罢,商栈将话锋一转,慢慢弯下身子,与老皇帝面对面,幽幽道:“若是争夺皇位就是罪过,那父皇您的皇位,来得可又干净?”
闻言,老皇帝的双眸顿时睁大,剑眉横斜,抬掌猛地朝商栈扇去,“混账!!!”
商栈反应极快,伸手一把抓住老皇帝挥来的手臂,继续诛老皇帝的心,“父皇,如果儿臣是混账,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因为儿臣都是跟您学的呀。”
“来人!来人!苏元德!”老皇帝如狗急跳墙般,挥着手臂乱喊。
终于将人刺激透彻了,商栈心满意足地将手一松。
身前突然失了支撑,老皇帝一个没坐稳跌下榻来。
商栈如躲垃圾一般将身子一侧,冷眼看着摔在地上的老皇帝,“父皇,您疑这疑那,难道您就从没有怀疑过苏公公的身份吗?”
坐在地上的老皇帝一怔,而后缓缓抬起头看向商栈,“难道他也是你的人?”
商栈不置可否,“父皇,您可还记得那个叫苏潜的书生?”
一句话不轻不重,但却像是一块巨石砸落,老皇帝心中咯噔一下,身子瘫软下去,像是一条黔驴技穷的死鱼。
见老皇帝不再反抗,商栈勾勾唇,似是终于达到目的。
“父皇,儿臣给您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若是您还不肯乖乖交出玉玺,那儿臣便只能动用点手段了。”
说罢,商栈给罗什使了个眼色,而后就哗地一下打开折扇,慢慢扇着小风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