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帽间门口,余远岸也是刚醒来。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宿醉,头疼欲裂,但生理意义上的疼痛,和眼前这一幕引起的震颤相比,实在也算不上什么。
他的保险箱被李酒音打开了。
李酒音偷拿他公司的印章盒,私自给合同盖了章,但这并非余远岸最头疼的。他最头疼的是,李酒音发现了保险箱里的旧手机,会怎么看待他的行为。
“你醒了。”
余远岸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便出了声。
她似被吓了一跳,转过脸,眼睛圆鼓鼓的,“你也醒了?”
“刚醒。”
余远岸朝她走近,看着地毯上的她,“怎么坐在这里?”
“啊,我没事……”
她可能也想轻描淡写地瞒过去,但慌里慌张的,那只旧手机从她手中滑落,闷闷地跌在了地毯上。
完蛋,这下躲不了了。
李酒音在心里大喊,实则面上含笑,若无其事地低头捡起旧手机。
“那个,你应该没偷翻我的——”她说。
“没有,”余远岸选择了抢答。
李酒音唇角微缩,不信,“我的密码你都知道,你私藏多年,真没偷看过?”
余远岸目光沉定,望着她,“不是私藏,也没兴趣看。那时你忽然不知去向,就算我想还给你,又能怎么还?”
听此,李酒音理出一点头绪,“这手机,是你捡到的?”
余远岸想了想,答道,“我不是偷的。”
叮。
一道短信提示音,打破彼此间的沉寂。
李酒音心里一震,低头,她那旧手机里似乎进来一条新的消息。
「27岁的音音,这里是19岁的余远岸。
也许,大概,可能……我也喜欢你。」
李酒音能看懂它的字面,却没明白余远岸特意强调“19岁”,究竟是何意。
莫非这条消息是他八年前预定好在今天发给她的?
李酒音放低手机,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男人。
“你……”
“如果愿意,你可以吃了早饭再走。”
余远岸转过身,走出衣帽间。
李酒音望着他背影,好似又有一股冷劲的风侵袭而过。
等风呼啸过境,徒留她的小船,在汪洋的余波中,回不过神。
那短信,应该只是他的玩笑吧。
李酒音提着高跟鞋,自我开解,最后再看一眼那条不能当真的消息,把屏幕熄灭。
下楼时,李酒音没见阿姨,倒是余远岸在开放厨房忙碌。
旁边的桌上已经摆好餐食,她只需安静地坐下,安静地吃完,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嫌其他的太麻烦,拿起最简单的虾仁三明治,一大口咬下去,嗓子眼顿时觉得堵。
正要找水,一杯乳白饮品落在她手边。
李酒音抬头想说谢谢。
而帮了她的余远岸事不关己地坐在了她的对面,沉默地切煎蛋吃。
她把饮品端起来,尝一口。
浓郁的豆香萦绕味蕾,是安心的感觉。
“你记得我牛奶过敏。”
话出口,余远岸停下切煎蛋的手,看向了她。
在他狭长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波澜。
“阿姨今天恰好准备了豆浆。”
余远岸说完,继续吃自己餐盘里的食物。
李酒音尴尬地笑笑,思绪被新微信消息打断。
刚才在衣帽间盖好印章,她第一时间给易宜发了照片,分享好消息。
易宜这会儿才回复她,发来一场串「祝贺」「彩带」……也不提什么开车送她回江城的话了。
可李酒音想尽快离开的想法,是越来越强烈的。
“余远岸。”
她察觉到他端着空盘起身,怕错过机会,便跟了起身。
“嗯?”余远岸回头,眉心微有皱痕。
李酒音握了握拳,说:“不管你翻没翻那旧手机,也不管你发现什么听见什么,我都希望你明白一件事。高中时的我们,年少无知,也许,我曾经对你春心萌动,但是,现在都不能作数了!你知道吗?”
余远岸:“……”
李酒音是跑着逃离他家的。
她一股脑地撇清干系,既怕余远岸否认,又怕余远岸不否认。
至于她为什么左怕右怕,患得患失,大概连她自己也不想承认。
合同搞定,李酒音来深城的任务完成。
她去公司总部找易宜,一起向领导汇报成果,却没料到,事情至此还没结束。
或者该说,从她答应负责搞掂余远岸开始,她就落入了一个更大的计划里。
“李酒音,你果然不辱使命。”
领导客客气气肯定了她的高效执行力,又道出一个,“但是……”
李酒音也是有备而来。
她在来的出租车上,预订了最早的航班,这时便把订单截图摆了出来,“领导,您知道的,我妈身体不好离不开我。如果我出差太久,回不去陪她过年,她忧思过重,病情复发,怎么办?难道您想逼我辞职呀?”
领导却也有准备,这时看了看旁边的易宜。
易宜立刻对李酒音说,“我今早联系过你妈妈,阿姨得知你工作短期结束不了,说她最近也想来这边见老朋友。再过几天,你们母女就在这边重聚。这是公司为你安排的房子,在市区繁华地带。生活上还有其他不便,你随时找我处理。”
李酒音接住他递来的钥匙,笑道,“学长,你考虑得真周到!”
易宜说,“你是公司的功臣,我帮你解决这些小事,是应该的。”
事到如今,李酒音彻底听懂,上贼船容易,想提前下船,是万万不可能的。
离开领导办公室,她从易宜口中获悉,既然和“回音助听”的合作确定了,很快就得针对项目要求开始下一步行动。
“明天先去这家敬老院,实地考察老年人对助听器的具体需求,”易宜打印了一份详细项目介绍,交到李酒音手里。
李酒音大致一翻,对合作内容没异议,却发现“回音助听”的技术支持换了人,“昨天我拿到的合同不是这么写的,你擅自改了,我需要向对方重新确认。也就是说,这份合约是无效的。”
易宜摇头,“修改的部分,不是我们提的。在你没来公司之前,我已经找领导说明情况,领导同意,所以,你现在拿到的合约,就是双方确认过的最终版本。”
李酒音的唇开了又合,到底没再争辩。
可她不想沦为被动顺从的一方,便多讲了几句,“领导让我留下跟合作,我当然可以答应。但我事先说明,如果后续我和余远岸对接,恐怕会影响我的情绪,进而影响我的工作热情和效率。”
易宜一愣,拍拍她的手包,“音音,我刚就注意到,你包里多了一只更古老的手机。还说里面没有旧故事?你和余远岸,从前是不是……”
“怎么可能?我才不喜欢他那种冰山!”
李酒音急道。
易宜回笑,“那就好。你的行李都送去这套房子了,你也过去看看还缺什么?”
“最好该有的都有!对了,我妈坐哪趟航班?”
李酒音把项目资料塞进包里,记下了航班号。
公司安排的房子在湾口码头,临窗是绝好海景。
李酒音不清楚它的详细市场价格,但从周边设施和安保人员的礼貌态度推断,领导为了留下她,为了做好和“回音助听”的合作,可谓用了超大手笔。
真的值得吗?
李酒音在心里暗想,不觉间对“回音助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她找易宜要来这家公司的业务介绍,翻完一遍,其实也看不懂技术,甚至有点犯困。
晚餐还没吃。
套房里配了整套厨具,李酒音没心情自己动手,向酒店定了减脂定餐,打算先泡个热水澡。
褪去套裙和衬衫,她看见贴身的黑丝,一瞬间想起早晨醒来时,余远岸靠在她床下打盹的模样。
余远岸是谨慎、不露声色的。
即便入睡,身姿依然规规整整,让人挑不出错。
这样的他,好像做任何事都有条不紊,也都是合理的。
浴室没关门,李酒音朝客厅沙发的手包看了眼。
直到此刻,她还是不敢信,居然能在余远岸家找到丢失八年的手机。
而余远岸八年前定时发给她的那条消息,。
说,他也……喜欢她,是她更不敢信的。
“他应该只喜欢他自己吧。”
李酒音喃喃自语,躺进热水里。
她的脸没入水下,温暖的水温安抚了她的疲惫,却无法安抚被劲风袭过的心湖褶皱。
沐浴过后,定的晚餐到了。
她吃的不多,窝在沙发里给妈妈打电话,听妈妈关心这边的工作进度。
她让妈妈放心,说自己都能应付,最后,在新家里拍了照片给妈妈。
妈妈明天下午飞到深城,说可以自己到家。
李酒音不同意,约好下午五点在机场接。
【行,你慢慢来,妈妈等你。咦?你耳环少了一只呀!】妈妈眼力不错,在微信上提醒她。
李酒音摸了下没摸到,折回浴室一看镜子,果然左耳垂空空的。
这对耳环,是她大学毕业时妈妈送的礼物,跟在她身边四年,见证了她从初入市场部的小菜鸟变成高手的艰辛历程,一直都被她视为“幸运物”。
现在,它不见了。
难道老天要收走她的好运?
【算了,今年新年再送你一副更漂亮的,】妈妈安慰道。
李酒音回【谢谢妈妈】,心却如同左耳垂一样的空空。
她通过回家的打车订单,联系上司机,对方说没见过她的耳环。
又联系易宜,帮她在公司问,依然无果。
李酒音回想这一天,早晨她在余远岸卧室醒来,还检查过耳环都在。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的遗落地了。
她从易宜给的合作资料里找出余远岸的电话。
不想加微信,不想打电话,准备发条短信问问。
她写写删删编辑好了,要发送前,有个陌生号码先打了进来。
“音音。”
电话接通,那头是余远岸。
他说,“在衣帽间地毯上发现一只红宝石耳环,怎么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