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之前黑烟出现时,那一阵齐整的声响,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待将楚南星和白知礼安顿好,商陆忽然要提出想去现场再看看,正好初家弟子也要前去收敛牺牲弟子,两拨人便同道往第一个地点去。几人踩断干枯的枝干,发出清脆的响声,商陆蓦然响起之前在黑烟袭来时听到那一阵古怪的声响。
“嗯……听着很整齐,那声音像是一整片,但好似又有回弹……”月朗听完细细回想,依旧猜不出那阵声响,是从那件物什发出的,苦恼地蹙着眉,摇了摇头,“有些耳熟……可想起不来了。”
“有点像是算珠子。”
起先商陆也觉得这声响有几分耳熟,就在方才他听着枯枝折断的声音,没由来想起以往万金铺的算账先生的一个小习惯,每每算账前,都会拿起算盘,用力一甩,算珠子间相撞发出的声音,与这道声响颇为相似,大抵是材料不同,所发出的声音便有些许差异,但那声道却是极为相同。
“你这一说……”经商陆这点拨,月朗再仔细想了想,觉得那道声响的确像是算盘珠子发出的,“是有些像啊……”
中州各个修行之人,用的武器五花八门,不乏有跳脱常见兵刃,但以算盘为兵刃的,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说起算盘月朗脑中倒是冒出个人来,五绝鬼影的首徒穆青怀。
月朗晃晃脑袋,试图将这个人名从脑子里摇出去,有些不可置信道:“可他不是跟他师父一块儿死了么?”
显然,商陆与月朗想到的是同一个人,“谁看见他死了?”
月朗一时顿住了,声音有些不确信地低弱了下去,最后渐渐至无声,“可,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商陆见他倏然没了声儿,将之前在月亮山时的猜想说了出来,月朗听完惊骇的嘴都合不拢,一双眼睛瞪的如同灯笼一样,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鬼,鬼,鬼影,可能没死!”
商陆点点头,“五绝这样的人物,就像是天灵地宝,活着死了都是宝贝。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看到的一桩逸闻么?五绝盗尸案。”
月朗沉吟了片刻,想起来了。五绝盗尸案,说的是有人觉得五绝这等人物,死后化为尘土,委实暴殄天物,若将其炼成傀,那该是何等的威风厉害,于是有人伙同几个仙门,掀起了一桩沸沸扬扬的盗尸案,可惜那时五绝虽去了三人,但鬼影仍在,这些个仙门,连白耳山的山脚都未去到,便死在了半途中。
这些人虽死了,但中州觊觎五绝尸首的心,却是如同漫天的野草,一把火点下去,烧个没停息。
身为五绝之首的鬼影,其修为必定在其他三人之上,可为何他却死的无声无息,连他怎么死的,死在何地,都不知道,仿佛一夜间中州的人默契起来,默认他已经死了,这样口口相传下来,下到垂髻小儿,都会认为鬼影是个已死之人,但这都没有证据的,细想起来不符合常理的。
鬼影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他可是中州享誉盛名的圣人,这样的人能死的不清不楚么?
月朗,“鬼影销声匿迹数十年,这突然冒出来,也不知在谋划什么?”
商陆又说出另一种猜想,“鬼影可能从未销声匿迹过,只是我们先入为主的以为他已经死了。况且我们还没断定之前林子里真有穆青怀,假使就算是他,也不能证明他背后就是鬼影。”
月朗眉头紧锁,“不管今夜这事与五绝有无关系,就冲林子里的人影,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你说这初舍行上哪儿招惹了这么大个祸害。也不知那些人影在想什么,居然就这么放过我们了。我今夜可是冲在最前头,他们可别由此惦记上我族人啊。”
闻言,商陆眉间浮起深深的担忧,“应当是没什么大事,最近让族里多加小心,正好也到年底了,各族的生意也快停下来了,关起门来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少与外人交涉,应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月朗,“五绝的事,要查么?”
商陆点头,“查……先从穆青怀查起,这位首徒在有关五绝的记述里,几乎没有出现过。”
月朗深有同感,“这穆青怀空有首徒的头衔,却连他是高是瘦,是美是丑都不知道,只知道鬼影有个徒弟叫穆青怀。”
说话间,俩人已到了地方,是初家弟子的第一处战场。
看着遍地的尸骸,商陆有些担心地看着月朗,“要不,你就别过去了?”
月朗瞄了一眼不远的惨烈的战场,入目满地的血红和残臂断肢,安静的胃部突然开始翻江倒海,之前他一心记挂白知礼,紧张的情绪蒙蔽了神经,故此他能面不改色的在这片战场穿梭,如今紧张的情绪消失殆尽,旧时的阴影再次席卷而来。
月朗的脸色立时就白了,声音发虚的问商陆,“哥,你来找什么?”
来之前商陆有心不想带上他,可月朗犟,说不放心商陆跟初家弟子共处,不管不顾地硬要跟来。
“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觉得两个地方有些不同,想来再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商陆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月朗,“要不你蒙上点,闻不见了,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
月朗看着商陆递来的手帕,诧异道:“哥,你竟然随身带手帕啊!”
商陆闻言却不觉得尴尬,淡淡道:”锦姨准备的,我就带上了。“
月朗把拍子摊在掌心,蓦地又发现一点,“哎,哥,你这帕子比正常的好像大了一圈。”
商陆的目光一直紧跟着那几个搬抬尸体的初家弟子,闻言,扭过头看了眼月朗,又看了眼摊在他手掌的帕子,似乎是比一般的帕子大了一些,这点他从前倒是一直没发现过,“大概是锦姨觉得我是男子,故意做的大了一些吧。”
月朗麻利地将帕子蒙在脸上,嗅了嗅忽觉帕子上有一股很轻很淡的木樨香,不禁让他想起来杏枝里的桂花树,翻腾的胃立时便安顺了下来。
“你……”
商陆抬脚准备往中心去,他记得之前这个位置不止有初家弟子的尸体,还有几个不知名姓的散修,可从他现在这个位置看过去,似乎只有初家弟子的尸体在哪里,于是便想走过去一看究竟,脚刚迈出一步,他仍有些担心地转过头,看着蒙着脸的月朗。
“真能受得住?”
月朗拍着自己的胸膛,“放心放心,我能克服。”
商陆狐疑地目光将月朗扫视了一圈,见他面色虽苍白,眼睛却格外亮,想来只是刚才一时受到的冲击,脸色这才没缓过来,稍稍放下心,抬脚往花蕊中心走去。走到花蕊心,发现之前那几具散修的尸体不翼而飞。
“这里的尸体你们动过了?”商陆向一名初家弟子问道。
那弟子摇摇头,“没有。”
商陆蹲下身,凝眼细看,忽然他看见一只鞋尖朝外的血脚印。
这脚印显然不是他们之前留下的,因为就算那时他们留下脚印,鞋尖的应该是向着进山的方向,而这只脚尖的朝向,却是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他刚才也观察过了了,初家弟子也并未靠近中心,他们收敛尸体是从外围开始的。
顺着这只脚印向外看去,很快便发现另外一只,两只脚印的距离就像是人正常行走留下的。
难不成诈尸了?
商陆顺着这组脚印,一路跟到最外圈,在一名初家弟子尸首上,又发现枚血脚印,就像是这人只会笔直的走,就算遇到障碍物也不好绕道一般。
“哥,你发现什么了?”
月朗看着商陆弯弓着背,像是在寻摸什么,一路从圈心走到外圈。
商陆直起身,拉着月朗走出这个圈,抬起下颌朝圈心点了点,“之前哪里不止有初家弟子的尸首,还有几个散修的,我刚才发现那几具散修的尸首不见了。”
“不见了!?”月朗一惊,“难不成被林子里的人带走了?”
“这不好说,地上有脚印。”商陆说着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背后,那条他们之前上来的小路,“那脚印往这里走了。”
月朗一边瞄着忙着收敛尸体的初家弟子,一边脚已经往那小道上迈了,“走,跟过去看看。”
俩人顺着脚印,走了大约十来步,发现一枚十分清晰的脚印。
月朗将身子蹲的极低,几近趴在地面去看这枚脚印,“这鞋底的纹路都重复了,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留下的啊?“说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有些渗人的想法,”不能是那几个散修排队按着脚印,自己走的吧……”
商陆看着那枚脚印沉默良久,“你说那几个散修,会不会是傀啊?”
“对哦。”月朗恍悟道:“人死了就没价值了,要么挖坑埋了,要么火烧了。这把尸体带走,说明这尸体有问题。”
说完,又有另一个疑点。
“那是尸傀呢?还是人傀呢?”
商陆想起那由初家众弟子合力激发的‘围剿’,若对手只是尸傀,应当不止于此,可若是人傀,而且还是六七具的人傀,怕就算是初舍行豁出性命,初桐大抵也活不下来。所以今夜的情形,只能问问白知礼了,不知小姑娘能不能承受的住。
白知礼表面看上去,好似没受到什么影响,话也一如往常喋喋不休,但俗话说,太过正常便是不正常。今夜如此血腥惨烈的画面,她受到的冲击绝非一星半点。
商陆站起身,望着嶙峋古怪的枝丫后的昏月,踌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