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把人带到办公室后，却没看到周行的身影。
他对曾宜宁解释道：“小周这会儿估计在车间里，曾老师你先坐会儿，我去找他过来。”
曾宜宁环顾四周，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上面放了一台老式的电脑，一套沙发，一面靠墙的铁柜子，没有多余的家具，冷冷清清，和周行的气质倒是很搭。
她把果篮放到桌子上，桌上堆着一些报表和进出货单，还有两本书，一桶开封的泡面。
泡面的盖子已经撕开了，但还没有加水泡，她一看到绿色的包装就知道是香菇炖鸡面，一个她最不喜欢的泡面口味。
不止是她，她身边的那些同学也都不喜欢，在她的印象中，每次去超市，逛到摆放泡面的那个货架，在众多品牌和口味的泡面中，她都能一眼看到香菇炖鸡面，原因很简单，这个味道泡面的货架永远都是满满当当。
她和同学开玩笑，说这是滞销泡面。
周行的办公室里，除了桌上已经开封的这一盒，柜子旁边还放着满满一整箱的香菇炖鸡泡面。
没看出来周行还是一个“滞销泡面爱好者”。
周行没想到曾宜宁会来。
老董来找他时，他正在车间里指导新来的工人修机器，新点好点的机器都搬去了滨海新厂，留在这里的几台机器都是老古董，隔三岔五就出问题，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都是一些老毛病，搁以前，他一个人都能应付，但现在左手挂着绷带，施展不开，只能靠别人。
老董把他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周，有个姑娘来找你，你猜猜是谁。”
还没等周行猜上一猜，老董自己就忍不住了，马上揭晓答案：“是杭绪的那个新班主任曾老师，她手上还拎着果篮，我猜是来看你的。昨天晚上到底出什么事了，她是不是跟你一块去找的杭绪？”
老董不愧是老董，当保安实在屈才，凭他的敏锐程度，要是再年轻一点，应该去当狗仔才对。
周行不想跟老董多扯，只是平淡地说：“我知道了。”
等待的时候，曾宜宁百无聊赖，就拿起桌子上的书翻了翻，上面都是一些关于设备的介绍和维修，她也不懂这些，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曾宜宁刚看了两页，周行就迈着长腿推门进来。
有了老董的提前预告，周行见到曾宜宁时没那么惊讶，他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曾宜宁：“我向杭绪要的地址，没有打扰你工作吧。”
周行：“没有。”
他从柜子里拿出两瓶矿泉水，“喝水吗？”
曾宜宁接过水，“谢谢。”
曾宜宁：“我过来看看你，你的手怎么样了，还好吗？”
周行：“还好”
……
对话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曾宜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昨晚忙着找人，后来又着急去医院，没顾上叙旧，前一次见面是在服装店，大人们都在，上上次更是在家长会上，聊天也不现实。
今天难得能坐下来面对面好好聊天。
可如今有了合适的聊天坏境，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行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杭绪今天的表现怎么样，没再给你惹麻烦吧。”
曾宜宁摇摇头，说道：“没有，估计昨晚的事情他也吸取教训了，今天倒是挺安分的，就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周行说道：“你不用对他太仁慈，该批评就批评，他这个人脸皮厚得很，说几句没关系的。”
曾宜宁问道：“你对他倒是挺了解的。”
周行：“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久了，他的性格脾气我多多少少都知道。”
曾宜宁好奇地问道：“你在这工作多久了？”
说完这话曾宜宁便有些后悔，这是周行的私事，她这样贸贸然地开口问是不是越界了？
好在周行并没有感觉什么不妥，淡淡地说道：“快十年了。”
十年？
曾宜宁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十年，那不是从……”
周行也不再说话。
……
对话再次中断，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曾宜宁的大脑这会儿一片空白，想不到应该再说些什么。
她端坐了一会儿，又喝了两口水，打算离开。
正当她起身时，老董拎着开水瓶进来，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同曾宜宁打招呼。
老董看到曾宜宁面前的矿泉水，忍不住皱起眉头，对一旁坐着的周行说道：“你怎么能给人家曾老师喝矿泉水，我刚烧了一壶热水，你赶紧去给曾老师泡杯茶。”
曾宜宁见状赶紧摆手阻止：“不用麻烦，我马上就走了。”
听到曾宜宁说要走，老董连忙劝道：“曾老师你多坐一会儿，喝杯茶。”
紧接着抛出话题：“杭绪这臭小子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他爸一不在就无法无天，昨天大晚上的害你出去找人，真是不好意思，等他爸回来，好好揍他一顿。”
曾宜宁疑惑地问道：“杭绪的爸爸是不是经常出差？那现在家里是谁在管杭绪呢？”
老董说道：“杭绪这臭小子只有他爸有办法镇住他，我说的话他都当耳旁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这段时间刚好他爸特别忙，就没什么时间来管他。”
老董指了指正在泡茶的周行，继续说道：“现在就只有小周的话他还能听进去。”
曾宜宁表示赞同：“确实，我发现杭绪还挺听周行的话的。”
周行正在取茶叶，听到两人的对话，手一抖，一不小心倒多了茶叶，开水一泡，一整杯都是舒展的茶叶片子，茶汤浓得发黑。
这满满一杯的茶叶最后放到了老董面前，老董只喝了一口，就苦得皱起了眉头，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小周怎么泡的茶……
他瞅了一眼曾宜宁那杯，还好还好，老师那一杯茶叶没有多放，他客气地说道：“曾老师，喝茶、喝茶。”
曾宜宁象征性地抿了两口，她从来不喝茶，一喝就失眠。
两口茶水下肚，老董就打开了话匣子，从杭绪上幼儿园的事情讲起，连他在学校里尿裤子的事情都没落下。
老董兴致高昂，正在话头上，曾宜宁也不好再提离开的事情，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听他讲。
中途周行接了一个电话，他接起来说了没两句就挂断，后来手机又再次震动，他只看了一眼屏幕并没有接听。
老董那杯茶重新加了两次水，苦味稀释，浓淡刚刚好，老董满意地喝了一口，清清嗓子，继续讲杭绪一年级学拼音时被折磨的装病不肯去医院的事情。
周行观察到曾宜宁看了两次手机，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周行猜到她应该是想走了。
老董是真能讲，别说曾宜宁了，连听惯了老董唠叨的周行也已经坐不住了。
他知道曾宜宁不好意思提离开，于是自己开口打断了老董的滔滔不绝。
老董坚持要送曾宜宁到门口，不光他自己送，还叫上周行一起。
从仓库走到大门口的这一段路上，老董还争分夺秒的分享杭绪小学三年级春游时掉进水池里的糗事。
杭绪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一个傍晚的时间，自己十几年的黑历史被挖得干干净净。
网约车司机还要过两个红绿灯才到，老董和周行在陪着曾宜宁一起等车的时候，一辆红色的跑车疾驰而来，稳稳当当的停到了园区门口。
车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职业套装的女性从车上走下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凌厉而自信的气场。
她朝着三人走来，不经意地朝着曾宜宁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径直走到了周行面前。
她带着一丝质问的口气说道：“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周行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说道：“有事情。”
她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是转向曾宜宁，笑着问道：“这位是？”
周行没有作声。
老董见周行没有回复的打算，接过话茬，介绍道：“这位是杭绪的班主任，今天过来家访。”
曾宜宁象征性地礼貌点头。
“原来是杭绪的班主任啊，我刚刚就疑惑，看着不像是客户。我记得杭总不是还没回来吗，那老师今天来不是白跑一趟了？”
老董连忙说道：“不白跑不白跑，我和小周不都在嘛，曾老师客气，特意买了水果来看小周。”
“杭绪这小子挺难管的吧，是不是经常给你惹麻烦？”
每个人见到曾宜宁都要问这句话，这已经是曾宜宁今天听到的第三遍，足以可见杭绪平日里的形象有多不好，活脱脱一个麻烦精。
曾宜宁跟面前这位女子并不认识，无意多说，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句：“还好。”
这时，周行在身后提醒道：“车来了。”
曾宜宁连忙和众人告别。
老董意犹未竟地说道：“曾老师，下次有机会我们继续聊。”
上车前，曾宜宁又听到了那位女子说话，她正在关心周行肩膀的伤势。
听她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她似乎和周行还有杭绪十分熟稔。
曾宜宁提醒自己收回思绪不要多想，那位女子是谁、她和周行是什么关系，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曾宜宁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少年用冰冷地语气对她说，他的事情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