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桉的案件很快迎来第二次调解。
这次的精神鉴定材料比上次更为详尽，还附上几份国外权威机构的盖章证明，加上江以桉早已转移国籍，定罪过程更加艰难。
乔沐羽想过当面谈，但又担心江以桉真的有病，再次把他当成宜恩做些奇怪的事。
其实人会选择性忘记一些痛苦或者刻意想忘记的事。比如那晚对他来说已经模糊。还有过去发生的种种，东拼西凑，逐渐变成混乱的记忆。
他回到家洗了把脸，慢慢撕开胶贴，默然注视着手腕处绚烂又诡异的蝴蝶纹身。不知道什么时候纹的，美到不可方物，让人舍不得划开皮肉破坏整体美感。虽然他曾无数次有过自残的冲动，又在陆成槿抚摸那里时莫名冷静下来。
美是原罪，是诅咒，更是禁锢他一生的囚笼。
“你很喜欢它？”第二次缠绵后，他趴在陆成槿胸口懒声问道。
而后被拉过接了个绵长潮湿的吻。手掌宽大，刚好能遮住纹身，空气里残留情欲的味道，陆成槿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不喜欢。”
很奇怪，从来没人否定过蝴蝶的美，它甚至早已融入身体，成为了代替自己的某种标志。乔沐羽愣了愣，心口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像沉闷闭塞的空间里，注入一阵清凉的风。他脑子里突然回想乔芝的指示，情不自禁凑近道：“你不是说要对我负责吗？”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真心混着假意，乔沐羽偶尔会分不清。但陆成槿太忙了，很少有时间照顾自己情绪。他们都是第一次恋爱，生涩到所有争吵最后只会用上床解决。这种解决办法还是乔沐羽想出来的，跟摔伤腿用镇痛药的效果相差无几，很快能让事情翻篇，虽然伤口并不会愈合，但短期类很有效。
世界上不缺追逐蝴蝶的人，但不喜欢的人也并非例外。
洗完澡套了件轻薄的长袖外套，乔沐羽准备去疗养院看看郑慧。路上又接到毛逵电话，江以桉的调解金加到了100万。
明明江荨已经喊话不会放过自己，为什么江以桉还在想着和解？
思忖片刻，他有了猜测。
“再等等，就说我考虑一下。”他转着方向盘拐弯。
这对姐弟各自打着算盘，怎么选都对他不利。
到达疗养院门口，毛逵再次打来电话，“她劝你还是收下钱。如果得罪了江以桉，会死得更快……”顿了顿，毛逵不安道：“沐羽，我觉得这事要不跟有陆那个领导说一声。”见乔沐羽沉默，他又补充了句：“想想大小乔，这真的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事。”
听到这句话，乔沐羽终于松口。
“我有空问问。”
“好，尽快吧，我还得给那边回复。”
挂掉电话，乔沐羽站在路边陷入沉思。
其实六芒星绯闻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他知名度不高，这个圈子里每天还有比他劲爆百倍的八卦层出不穷。但对于江荨，他能探到的太少。只知道最近接替了陈芸的管理岗位，做事风格比她父亲还狠辣果断。
以及，经常在公司和程枫成双入对。
“江总和程枫去会议室开会了，听说明天还要一起去外地拍短剧。”小云躲在走廊尽头悄声汇报敌情，“我觉得他俩八成是好上了。”
这为父报仇里面，大概还掺杂了不少替程枫不平的私人恩怨。
乔沐羽默默叹气，抬眼看了看天，似乎有乌云正向这边聚拢。
“那我明天来公司一趟。谢谢你了小云，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吧。外面快下雨了，我先处理点事。”
“好啊好啊，那我也去忙了，明天见！”
十分钟后，乔沐羽赶在下雨前走到郑慧居住的小院。
这家疗养中心靠近西京最大的生态公园，环境条件十分不错，考虑到郑慧精神状态不稳定，乔沐羽专门给她定了宽敞舒适的单人间。
这次来的目的很简单。找到药的线索，问出她女儿的下落。
但询问过程十分艰难，郑慧完全听不懂人话。
……
查完手机什么也没找到，乔沐羽略显崩溃坐在床边。
雨声骤然变大，光亮在郑慧眼里一恍而过，又很快陷入灰暗。
“苗苗……”
乔沐羽猛然抬头，凑上前想听清楚。
“我的苗苗……”
是她女儿吗？乔沐羽问道:“苗苗是谁？”
郑慧木然转头，目光透过乔沐羽，却是在看另一个人:“苗苗……妈妈想你了……”她喃喃说着，眼眶很快充盈眼泪。
乔沐羽扯过纸巾帮她擦拭，泪水却像擦不完似的越流越多。
“又想女儿了啊。”护工抱着干净的床单走进来，放在床头，同情道：“郑夫人每次看到外面下雨就会变成这样，怎么说都没反应，我们之前专门找院里的心理医生帮忙看了一下，是她的女儿，淼淼，三个水那个淼。”
“能联系到吗？”乔沐羽问。
护工摇头：“手机里连个联系人都没有。”
只有试试最后一种办法了。
铺好床，护工走出去带上门。
“乔芝也不记得了？”
郑慧还是没有反应，机械般嚼着空气，似乎里面本来应该有什么东西。无奈，乔沐羽脱下外套，将手腕处的纹身毫无保留展露在她眼前。
皇蛾阴阳蝶，阴阳蝶科毒蝶属昆虫，左翅是雌的，右翅是雄的，因雌雄嵌合体被人们称为阴阳蝶。
据说产生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
在看清到图案后，郑慧呼吸突然变得格外急促，她惊恐瞪大眼睛，嗓子发出尖利的叫声。
“蝴蝶……蝴蝶！小羽回来了！！”她以头抢地跪在乔沐羽跟前，像被人提着脖子牵引的木偶，姿势极度怪异。“不要恨我，不要恨我们！我们是被逼的啊啊啊！”
“郑夫人没事吧？！需要我们进来吗？！”听到怪叫折返的护工在门外急促拍门。
乔沐羽眼里一片肃杀，他静静看着眼前的闹剧，扬声对门外道：“没事！”
趁郑慧还在地上打滚的空档，他蹲身问道：“被谁逼的？”
“马丁斯！是马丁斯！！”郑慧爬起来跪到他跟前，痛哭流涕道：“夫人已经死了，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
……外国人？
乔沐羽皱起眉：“怎么帮？我也吃了药。”
“去找他！他那里有解药！”
“你说马丁斯吗？”
郑慧用力点头，劲比牛大扯住乔沐羽的手：“快，快躲起来！”又神经错乱般乱扯自己头发，“不对，救我，先救我！我还有女儿，我还有家人！”
在混乱中稍微理清头绪，乔沐羽看着郑慧，不急不缓道：“马丁斯雇佣了你和乔芝替他办事，并暗中指使你们给我下药，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
“那些人是谁找的？”
“是马丁斯！”
“可乔芝安排我跟其中一些人吃过饭。”
郑慧迟疑了片刻，想起什么急促道：“那些人想私下认识你，给了夫人很多额外的钱，是特意安排的！”
私下认识的？乔沐羽脑海里很快浮现了几张熟悉的脸。
的确大方，送的东西也很昂贵。但乔芝从不让自己在清醒状态下陪睡，那些人最多也只能和他聊天吃饭，还得有乔芝在场。
郑慧继续说道：“不过那些人被马丁斯先生知道后都秘密处理掉了，夫人也受到了惩罚。”
“所以死的早？”
郑慧垂头紧张抠着手指，似乎默认了这个说法。
“那我怎么才能见到他？”乔沐羽起身穿好外套，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仰头喝了一口，紧抿着唇脸色发青。
原来幕后黑手还有别人。
他总算明白和乔芝相处时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明明那么虚荣自傲，偶尔流露的母爱都像是刻意练习后的伪装。
但在他被学校高年级学长欺负时，还是专程赶到学校要说法。
虽然在看起来对外演戏的成分更多，但乔沐羽还是愿意相信，这个女人是有过良知的，只是很少。
见郑慧不回答，他猜想是不知道，又问道：“他睡过我吗？”
郑慧惊愕抬眼，没想他会这么直白，眼神闪躲着。
乔沐羽看懂了，嘴唇微微抽动，伸手去摸包里的烟。
其实他并非毫无印象，有些声音出现次数多了，他会一直记得。
但不管是谁，醒来后都很难发现踪迹。
“年龄，身高，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没见过他。”郑慧嗫嚅着，她抹了把眼泪，磕巴道:“但，但是，我知道他有个爱好。收，收集蝴蝶标本。”
……
“这个爱好很小众吗？”乔沐羽气得想骂人，“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对。对了！他有儿子！”突然想起什么，郑慧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我想起来了！夫人见过他的儿子！”
隐隐有不好预感，乔沐羽沉默片刻，迟疑道：“哪里的，是我学校的吗？”
“应该是的。她说……”郑慧声音弱了下去，有点犹豫看了乔沐羽一眼。
“有话就说。”
“他儿子好像之前骚扰过你。”
真相推倒无数密不透风的墙，转眼和他只隔一步之遥。
“还说什么了吗？”
郑慧说：“没有别的。或许马丁斯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注意你的，后来公司经营出了问题，夫人在朋友引荐下结识了马丁斯。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套牢了。”
不管是不是巧合，乔沐羽想起，自从那件事以后，高年级转学，古怪的事接踵而至。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在冥冥之中走上一条不归路。
“马丁斯不是真名？”
“可能是一个代号。”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查的。”
他把抽纸塞进郑慧怀里，说道：“总要在我找到解药前好好活下去，想想你的女儿。”
大概是恢复一丝神志，郑慧哽咽着点头，“你给的钱都被马丁斯拿走了，他问过你的下落，我没有说。”
活不下去的人，大多是看不到希望。
乔沐羽依稀能看到一点，但是太难了，他的人生仿佛从出生起就被调成地狱难度。
创伤留下的记忆早已斑驳，总有人提醒他应该记得。
到达和陆成槿约定见面的茶室，雨已经停了。
雨后空气清新，乔沐羽心情稍微好了点。这是他以前不想在公司加班，陆成槿常带他来的地方。
曲径通幽，安静清雅。尤其是老板娘做一手好茶点，是大小乔童经常念叨的美味。
他走到前台打包了几分茶点，走进包厢时，发现陆成槿已经等了一会儿。
“抱歉，我以为你还没到。”乔沐羽低头看了眼手机，确实离两人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
陆成槿给他倒了杯茶，“坐。”
室内有些热，乔沐羽外套脱了一半才想起还没遮的纹身。但陆成槿已经看到了，想想反正以前也见过，他还是脱了下来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坐到对面。
简单说明来意，乔沐羽解释道：“这种事在公司说好像不太方便，不是想故意占用你休息时间。”他知道陆成槿每天很忙，能不处理工作专心听他絮叨，已经非常难得。
再加上两人非亲非故，怎么说都是YOLU决策权最高的人，随意叫出来好像有点不礼貌。
还是纯为自己的事。
陆成槿嗯了一声。
正巧老板娘进来送茶点，看到乔沐羽，展颜笑道：“是你呀，好久没来了。最近很忙吗？”
乔沐羽冲她笑笑：“嗯，换工作了，以后都不用弄PPT了。”
“这话说的，不做PPT就不能来了？”老板娘笑着抿嘴看了陆成槿一眼，“你男朋友常来呢，经常一个人坐这儿喝闷茶。”
闷茶，好新颖的说法。
还是不说分手这事了，乔沐羽只想她快走，毕竟眼下还有更着急的事要聊。
他刚想开口，又听老板娘说道：“有几次我上楼添茶，发现他还给你的座位上倒了一杯。后来人走了茶也没动，吓得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怎么说得跟他已经走了似的。乔沐羽有点想笑，抬眼看到陆成槿并不明朗的表情，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