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我是你亲妈，你是我亲生闺女！我不跟你亲我跟谁亲？我告诉你，你永远记住，妈妈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只有妈妈才是全心全意为了你着想的，你是我生的，我肯定是最向着你的啊。只不过平时让你学习这些，都是为了你的将来，等你长大你就知道感谢妈妈了。”

刘红娟根本不具备和女儿平等对话的意识，但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发现她已经完全不具备可以和女儿平等对话的思考能力了。

“再说了，你跟你爸姓那是天经地义的，他可是你爸！妈妈生了你，但是爸爸养了你啊，你不跟你爸姓难道还要跟妈妈姓吗？何况妈妈的姓又不好听，而且这个姓氏太过于普通，不像你爸的姓那么少见，所以你跟你爸姓。”刘红娟僵硬地重复强调着这些毫无逻辑的陈词滥调。

苏悦醒面无表情地看着刘红娟没有说话，良久才突然冷笑了一声，“呵呵，了解了。”

刘红娟不知道女儿的这句“了解”指的是什么，还以为是自己说服了她，并令她接受了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无私的这个概念，也一并让她接受了女儿跟爸爸姓是天经地义的这个概念。

哪晓得苏悦醒根本不吃这一套，而是再次尖锐地发问，“那为什么奶奶每次欺负我的时候你都不帮我说话。”苏悦醒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刘红娟，“你不是说你和我最亲吗，你和我最亲就是和奶奶不最亲，既然你和奶奶不最亲，那你就应该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不对吗。”

“说什么呢你！你能和奶奶比吗？奶奶是爸爸的妈妈，奶奶和爸爸的关系，就好像妈妈和你的关系一样，奶奶是长辈，我们要听奶奶的，也要为了爸爸去尊重奶奶。”刘红娟自知理亏，赶紧斥责女儿。

“奶奶对爸爸和你对我不一样。”苏悦醒冷静地说。

刘红娟笑了，她一边洗锅，一边准备炒第二个菜，“哪里不一样了？都是妈妈，有什么不一样？”

“奶奶会在别人面前维护爸爸，但是妈妈却不会在别人面前维护我。”苏悦醒说到。

“瞎说！”刘红娟打断了苏悦醒的话，“你在外面妈妈没维护你吗？不照样维护了！只是在这个家里面，你和奶奶起冲突的时候，妈妈要先尊重奶奶，因为妈妈要给爸爸面子和台阶下。奶奶又看中耀祖，因为耀祖是家里的男孩，所以你要是不和耀祖起冲突，奶奶也就不跟你起冲突了，那这样一来，妈妈自然不需要先维护奶奶了，懂吗？”

“不懂。”苏悦醒斩钉截铁地说到，“我从来没有和哥哥起过冲突，但是奶奶还是喜欢找各种理由骂我。还有，为什么是你给爸爸台阶下，而不是爸爸给你台阶下？”苏悦醒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刘红娟觉得自己越来越招架不住了。

“啧，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是说了嘛，奶奶是家里的长辈！奶奶在一天，咱们全家就要以奶奶为尊！就要先照顾奶奶，这样才能让爸爸安心。”刘红娟再次提高了声音，试图用威慑力让苏悦醒停止发问。

“我懂了，爸爸是你心里的第一顺位，奶奶是爸爸的妈妈，所以奶奶是你心里的第二顺位，而耀祖是奶奶最在意的人，所以耀祖是你的第三顺位，而我，只是第四顺位。对吗。”苏悦醒小小的头脑，逻辑思维能力却无比清晰，年仅四岁的她，早已远超常人。然而这么显而易见的特别之处，刘红娟却如同早已习惯了一般，并未对此有任何波澜，倒是一直站在门外的秦大姐暗暗吃惊。

“呵呵呵，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脑子里就是这些东西是吧？天天想着跟别人比较，有任何意义吗？”刘红娟拒绝承认自己对女儿的刻意忽视，反而倒打一耙，又一次指责起了苏悦醒。

秦大姐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大脑，她以为刘红娟是真的愚昧，恨不能上去骂醒她。但其实，刘红娟不仅仅是愚昧这么简单而已，她内心更多的是想要亲眼看到女儿忍受种种来自于家庭的折磨，就好比许多许多年以前，在老家那个肮脏冰冷的土屋里，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被亲生父母嫌弃厌恶时一样。

“我都没有过过好日子，我的女儿凭什么能过上比我好的日子呢？”刘红娟自始至终，对于苏悦醒，都是这同一种无法排遣，甚至是不想排遣的愤恨。她沉溺于欣赏女儿被折磨的快感里，阴暗地品味着女儿无人可以倾诉的委屈与心酸。

最令人难过的是，此时的苏悦醒还远远没有看到这一点。四岁的她，虽然已经凭借超强的智力，敏锐地察觉到母亲对自己的伤害，但是她更想如上述提问所说，让母亲亲自向她证明她对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她想给自己足够的理由，让她可以彻底地原谅自己的母亲。

“奶奶也好，哥哥也罢，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一家人就是要互相包容，互相忍让。退一步海阔天空知道吗？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跟奶奶顶嘴了，要学会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是最能锻炼你的心性和耐力的，知道了吧。”刘红娟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又开始洋洋自得起来，她觉得她已经完全掌握了拿捏女儿的方法，任女儿再聪明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是比普通孩子强上那么一点而已，面对大人，她不还是自己的提线木偶吗？想到这里，刘红娟恨不能再多给女儿灌输一些孝道思想，好让苏悦醒以后对她唯命是从，任由她捶扁搓圆，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是，刘红娟并不知道，苏悦醒一直以来隐瞒了她一件事。

“那奶奶要是不在了呢？”苏悦醒听完了刘红娟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还是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啧，你看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刘红娟皱起了眉头。

“我是说如果，如果奶奶不在了呢？啊，还有爷爷，如果有一天奶奶爷爷都不在了呢？耀祖也不在了呢？你是不是就跟我最亲了？”

刘红娟笑了起来，说道：“那当然啦，要是奶奶爷爷都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到那个时候，妈妈就再也不用孝敬长辈了，你也是咱们苏家唯一的独苗了，妈妈自然就是以你和爸爸为主啦！”

“这么说来，妈妈和我就都解脱了，对吗？”苏悦醒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小声分析到。

“哧啦——” 铁锅里发出巨响，刘红娟把苏悦醒刚刚踩着的筐子踢倒了墙角，把第二道菜倒进了烧热的油里，铁锅瞬间冒出一阵汹涌的白烟，将整个厨房都包裹起来。

没有一个人听到苏悦醒最后说了什么。

呛鼻的辣椒味熏得门口的秦大姐直咳嗽，她抹了一把被薰花的眼睛，赶紧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

苏悦醒在油烟中默默转过身，透过烟尘望着门外正陶醉地盯着自己大孙子背影憨笑的苏老太，和挥舞着塑料玩具剑旁若无人的苏耀祖，眼底里头一回闪过了一丝难以名状的癫狂。

这是苏悦醒人生中，第一次出现这种超越常人的可怖神态。

只是这一幕，无论是那个背对着她做着家务，还是被辣椒呛得打喷嚏、流眼泪又不住咳嗽的秦大姐，都没有发现。

此时在这间屋子里的五个人，没有一人曾留意到苏悦醒小小的内心里正在发生着的翻天覆地、不可逆转的变化。

而这里，或将才是我们整个故事的真正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