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今早进公司就一副有火发不出的样子，张明意也跟着战战兢兢一上午。所以下午见沈皆来公司了，张明意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在给秦照交文件的时候状似无意地说自己刚过来看到沈皆在开会。

秦照面上不显，但张明意明显能感受到秦照冷静了不少，还时不时看看时间，估计是等着下班跟沈皆一块回家。

张明意其实有时候很想告诉秦照，他有没有发现不是沈皆总惹他生气，而是他的情绪就总会被沈皆影响，而沈皆的胆大妄为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秦照自己忍让纵容出来的，最后还总气沈皆脾气不好又说话难听。

但他深记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秦照打算路过沈皆办公室时叫人一起走，结果发现那里早就是一副人去楼空的样子，问过陈绛后就下到车库让司机先走，自己开着车停到了咖啡店外。

沈皆和许文也说话时好像总是很开心，他话不多，基本都是注视着许文也的眼睛听对方说话，用表情和点头回应，当然最多的就是笑。

沈皆的眉眼其实很好看，秦照每次在床上都很喜欢看沈皆的眼睛，那微微有些锐利眼尾沾上些湿润，眼神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沉默，总在秦照吻他时微微颤动。

但一下床，沈皆就不会再露出那样的神情，一双眼睛像古刹里的枯井，看不出什么波澜。

但在他的记忆里很久以前的沈皆不是这样的，在那久远的大学时期和他们刚回国的那些日子里，沈皆也不多话，但还有点人气，不会像现在这样，让秦照总隐隐觉得他像是快要枯死了。

这样鲜活的沈皆，秦照也很久没见过了，他没有发消息提醒更没有下车进去找人，就坐在车里看着他们聊天，不知不觉中天色都暗沉了下来。

最后沈皆送人走了，秦照虽然只能看到沈皆的背影，但他能敏锐地感受到沈皆不像是送走了人，而像是丧失了生机似的，那修长的身影透露出些颓然的感觉来。

秦照没忍住，按了喇叭把人叫上了车。

“刚好路过，一起回去？”秦照不等沈皆开口也不看他，观察着附近路况启动车就要走。

沈皆还以为秦照找自己有事，没想到是要跟自己一起走。他不明白为什么早上还很生气的秦照现在又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但他也懒得去猜了，反正他总是猜不中秦照的心意，也总是不得秦照欢心。

“好。”沈皆没多话，说完就去系安全带。他有意将安全带系得松了一些，右轻轻手搭在小腹上才安静坐好。

秦照余光中看着他的动作，一种难以明喻的滋味涌上心头。

沈皆真的很珍惜这个孩子吧，所以早上才会那么生气。

所以晚上睡觉时，秦照像是安抚似的，温热的胸膛贴着沈皆的后背，左手垫在沈皆的脖颈下，右手把人一搂最后将手掌贴在他小腹上。

“我问过医生了，说是只要腺体发育的速度能跟上孩子发育的速度就行。”秦照突然开口，然后低头咬上沈皆的腺体注入了一些信息素，又给了一个临时标记，“所以每天都得有一个。”

沈皆被突然来得标记弄得有些发晕，太浓烈了。

本来像秦照这样的优质alpha信息素就很浓郁，自己怀孕以后又对他的信息素格外敏感，现在这样不由分说直接注入信息素，沈皆觉得朗姆酒的味道像在他身体里爆炸了一样。

他微微缓了缓，恢复了一些理智：“注入信息素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给临时标记。”

秦照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自己突然忍不住想标记自己的omega，医生可没有说这是促进腺体发育的必要条件。

但是他不动声色地又把人搂紧一点，解释说：“多做一些反正没坏处。”最后不等人反应，直接下达命令说：“睡觉，孕期不能熬夜。”然后伸手把台灯一关，房间陷入了黑暗。

沈皆知道秦照这是彻底答应他留下孩子了，于是也不多问，就沉沉睡去。

可能是自己快要做母亲了，所以他又梦到了他的母亲，梦到了汪枚。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只有母亲，可他也是开心的，因为他的母亲温柔而又美丽，会笑着送他去上学，会教他做作业，也会哄他睡觉给他讲好多故事，会认真地学他喜欢的菜等他放学回家接过他的书包，温柔地叫他“小远”。

沈皆的小名叫“小远”，母亲说是因为他的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这么叫着，总有一天父亲就会回来的。

虽然那时他知道汪枚总是在吃药总是在注射药剂，可是看着却没什么大碍，他们一起风平浪静地过了十几年。

可是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父亲没有回来，汪枚也开始变得神志不清。有时她会在吃饭时拿出三双碗筷，笑着说说“小远，爸爸说今晚会回来吃饭，你要表现好一点哦。”沈皆起初还会疑惑，后来次数多了也逐渐不耐烦:“妈，我爸就没有回来过，你下次拿两双筷子就行了。”

似乎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汪枚开始越来越严重，她开始经常神神叨叨自言自语，后来更加严重，有一次正在削水果，突然就拿着刀贴在沈皆脖子上，双目中带着痴狂：“为什么他不回来，为什么我要生下你，要是没有你，我当初就可以洗掉标记，我不用带着你辛苦这么多年，因为你们父子，我的人生都毁了，全毁了！”

这么多年了，沈皆还记得当时的感觉，他惊恐地看着汪枚说：“妈妈，我是小远啊”而汪枚像是听不到似的，只是加重手中的力度，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皮肤，再下一寸就是他跳动的颈动脉，温热的鲜血流到汪枚的手上，她像突然惊醒似的丢掉刀，把沈皆抱在怀里，沈皆能清楚地感受到汪枚在颤抖，她嘴里不停地念：“小远，小远，妈妈错了，原谅妈妈，原谅妈妈......”

后来汪枚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地，有时像个正常人有时看到沈皆又像看到了仇人一样，沈皆起初以为可以叫醒他，却总是被伤得满身是血后汪枚才会惊醒。沈皆那时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在短短一年内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汪枚和他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他不知道该找谁求助，更不敢报警，他之前在书上看到过，隐约记得像汪枚这样的是属于精神病患者，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会被抓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关着，他不想汪枚被抓起来，可是受伤的次数多了，沈皆就开始有意识地避着汪枚，甚至主动申请了住宿。

沈皆还记得那个周五，他回家拿下一周换洗的衣物，汪枚笑着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到沈皆回来了，笑地像小时候那样温柔，说：“小远，你过来妈妈给你说会儿话。”沈皆站在玄关，抿着嘴不敢靠近，他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情景了，上一秒还像正常人一样的汪枚在他靠近之后，不是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就是把他的头抵在墙上说着仇恨的话语。

沈皆反手去拧门把手，想着等晚上汪枚睡了他再回来拿东西，于是说：“妈妈我突然想起有书忘在学校了，我现在去拿。”汪枚眼中的笑意黯淡下去，她似乎感受到了沈皆的躲避，却没有挽留，只是在沈皆拧动把手时喊住他：“小远，你记得妈妈银行卡的密码吧？”

沈皆转过头，有些疑惑却还是应了：“记得的。”汪枚放松似的一笑，说：“记得就好，快走吧，晚了回来就赶不上公交了。”

等晚上沈皆回到小区时，单元楼下围了许多人，有警车也有救护车，然后他在拉起警戒线的绿化带里看到了汪枚。

她跳楼自杀了，沈皆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浑浑噩噩过来的。他像个木偶一样，在社区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去了医院，看到汪枚浑身是血的被推进手术室，再被盖着白布推出来，然后拿到了汪枚的骨灰，最后在公墓前站在所有人面前在那张黑白相片前放了花。

他好像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难过，麻木地跟所有帮忙的叔叔阿姨道了谢。回家在玄关处看到了那张银行卡，沈皆拿着那张卡，想到那天下午汪枚问他记不记得密码，感到心脏一阵猛缩，在空寂黑暗的房间里放声痛哭。

——我没有妈妈了。

——是我害死了她。

沈皆呼吸急促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细汗，最后猛地睁开眼睛，还是心神不定地在剧烈喘息。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秦照正面搂在怀里，他的手轻轻顺着沈皆的后背，还轻声安慰着：“做梦而已，没事了。”

沈皆抬眼看上去，秦照那素日里都冷肃严厉的眉眼，此刻在月色的朦胧微光下显出几分温柔的神色。

见沈皆醒了秦照停了轻哄，手上动作却未停，一下一下安抚着怀中人，感受到沈皆不再颤抖，逐渐平静下来，才沉声说：“沈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