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皆坐在窗前看着那张薄薄的检验单有些发神——“孕六周”，按理说是应该开心的，他和秦照结婚两年终于有了孩子。可是，不对，这个时机来得不对。

两年来他和秦照之间不咸不淡彼此心里都有隔阂，秦父出国前也曾提点过他说，夫妻之间怎么可能对着干一辈子，哪怕现在没有爱情久了就变成了亲情了，再有个孩子，一家人相互扶持着也就过下去了。

沈皆面色淡淡的，轻声应好，心中心绪却有些翻涌。家吗？虽说父亲走后他受秦家资助，衣食优渥，但终究是寄人篱下，算不得一个家。

秦沛说等他们结婚了就让秦照在外面置办个房子，小两口自己过日子。可是这么久了，秦照是在外面购置了公寓也住在外面，却一直是一个人来来往往，没有带他走的意思。

沈皆还住在秦家老宅，而秦照除了每月沈皆发情期回来例行一下公事外，很少再回来。

当时他跟秦照结婚时心中确实有过期待，有过盼望，可是秦照冷淡的态度让他逐渐从失望变成了平静，本来以为就这样了吧，可是宋亦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秦照把宋亦从为了争家产打得头波血流的宋家带来出来，并把他藏得很好，谁都不知道宋亦现在在哪。沈皆也不知道，他不想也不敢去知道，或许他一直得不到的东西，宋亦早就握在手里了。

往事纷纷扰扰，沈皆觉得堵得胸闷，起身把检验单放在了床头柜上，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免疫力下降的原因，他下午不过是在窗前坐了会儿愣神吹了会风儿，用了凉水便有些发烧。

刘叔见沈皆用餐时间还不下楼，就去房间叫他，叩门半天没反应拿了钥匙进去一看，沈皆缩在被子里，苍白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红晕，额发也被微微打湿了，皱着眉头不太舒服的感觉，叫了半天也叫不醒，急急忙忙叫了家庭医生来，一宅子人闹腾好半天。

沈皆只觉得整个人都很难受，像是被包裹在深海的漩涡里，无依无靠好像下一刻就要跌落到深渊，然后他闻到了一缕酒味，醇厚而又深沉，无端的给了他安全感。等他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发现秦照坐在另一边床头，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秦照拿着那张检验单在仔细看着，暖黄的灯光昏昏沉沉，沈皆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

沈皆撑着起来侧头看着床头柜，想看看有没有水，他感觉嗓子干得发疼。

秦照发现他醒了，把检验单放下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水杯说：“醒了？有没有哪不太舒服？”沈皆接过杯子没什么力气地摇摇头，水温温的，喝着很舒服，喝了小半杯后他将杯子握在手里，白皙修长的手指被水温烫上一层粉色，他清了清嗓子说：“还好，没事。”然后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他们剑拔弩张了这么些天，谁都拉不下脸先放低姿态，就这么沉默着，可有些事情不得不说。

良久，秦照将检验单递给沈皆，雪白的纸张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明天再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他顿了顿“齐全说这个孩子情况不太好，不一定能留住。”

沈皆接过那张纸，抬眸看他，秦照神色未变，他说这个孩子可能留不住时的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沈皆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既然留不住就算了，意外而已，我会解决好的。”

秦照脸色一下子沉下去，冷着声音压着怒气说：“沈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在赌气，我不跟你吵，我先楼下跟父亲回话，你自己冷静一下。”说着拿着外套就下楼了。

沈皆捏着那张检查单，看着秦照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他觉得秦照这段时间说不定在谋划着怎么才能跟他离婚，明明没有孩子才更有利，秦照却总是这样。

总是不逃避责任，总是事事处理得当。

沈皆有时候宁愿秦照没有那么好的教养，对自己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和包容，如果当初秦照能干脆地舍弃自己，现在能干脆地舍弃他们的孩子，沈皆说不定会幡然醒悟，直接抽身离去。

可秦照没有，就像当初秦照承了他的恩情，所以跟他结婚，现在秦照也为婚姻负责，要做一个父亲。

所以沈皆总是贪念他的那些善意，不肯结束这段关系，哪怕他心里清楚，这些都不是爱。

沈皆下楼时秦照正在和秦父说话，对秦家这样的家族来说，添丁自然是大喜事，所以他们父子俩难得有这么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

沈皆刚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就听秦父说：“小远要不这次跟我一起去加国吧，那里环境好，适合养胎。”

确实，厉城常年空气质量堪忧，植被覆盖率也低得可怜，加国倒是地广人稀环境适宜，秦家在那边有分公司，住宅甚至比老宅修得还气派豪华，秦父更是常年住在那边，集团没有重大事件的话只每个季度回国听一次季度报告就又匆匆赶回。

沈皆还没说话，秦照就开口：“怀孕初期不适合长途飞行，公司这边办理休假手续和项目交接也要时间，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沈皆看着秦照，他说话的同时手里还翻阅着一些不知道什么项目的资料，只薄薄的几张，说话冷静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确实公司好几个大项目都是沈皆的团队在负责，还有一两个正在起步阶段，耀宇集团的收购案也正在关键时刻，他是没办法想走就走的。

秦照就是这样，他知道沈皆有能力也没有二心，所以他从来不考虑沈皆是否有时间有精力能同时接手那么多项目，难搞的棘手的麻烦的，他交给沈皆，沈皆也做得很好。双方都心知肚明，秦照不过把沈皆当一把好用的刀而已，不过再好用的刀，都有用坏的一天，而秦照也永远不缺下一把。

秦父接话说：“也是，那小远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来。”

沈皆点头说是。突然秦父手机响了，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竟然直接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外套，一边匆匆往外面赶，一边吩咐管家备车去机场，想来是要提前赶回加国了。

秦家上上下下都习惯了这位主人总是来去匆匆，秦照和沈皆也没有任何意外。偌大地客厅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秦照还低头看着那些东西。

可能跟秦照相处的时间太久，所以在他身边的时候沈皆总会觉得安心，温暖的灯光和静谧的相处也让沈皆久违地觉得放松，他坐在沙发里有些调侃似的对秦照说：“你爸这样总让我觉得他在加国有人了。”

秦照翻阅纸张的手一停，看了一眼沈皆：“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语气里却没有责备。沈皆知道秦照和秦沛之间没有所谓的父子情深，更像是有血缘关系的上下级，所以他有时候还会暗暗地想，或许他也算得上这个世界上和秦照最亲近的人。

于是他得寸进尺：“你最好没干这样的事。”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秦照抬头看着他，沈皆更像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眼神里明显是对秦照反应的打量。

秦照却换了话题，“你还是先管好自己，”把那几张纸放在茶几上往沈皆面前一递，“□□数值较低可能导致先兆性流产或者胎停育。”

原来，秦照一直在看到自己的检查报告，一份沈皆自己都没仔细看过的报告。

沈皆知道秦照不喜欢自己总是追问，于是顺着台阶下了，接过报告看了一会儿说：“我明天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秦照似乎对他的做法还算满意：“让张明意把事情都往后排，把明天上午的时间空出来，今晚我留下，明早一起去。”说完就起身一边给张明意打电话一边上楼了。

沈皆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是秦照第一次主动提出留下过夜，主动的，不受任何逼迫的，不是因为除夕夜，不是因为发情期，也没有秦沛的压迫。

沈皆低头看着自己还平坦得与往常无异的小腹，饶是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出秦照很重视这个孩子，虽然双方都清楚，那绝对不会是因为爱，更多的无非是因为责任。

这一点沈皆和秦照的第一次相遇时，他就看明白了，秦照对沈皆的态度似乎在那时就定好了基调——绝大部分的利益和没有逃避的责任，以及那么一些，带有同情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