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缓缓睁开双眼,张稚昂仿佛听到某种古老而奇特的吟唱,其中还掺着刀剑相碰的金革之声。
突然张稚昂耳边一阵刺痛,是炸药爆破带起的碎石片擦过脸颊,下一秒眼前一黑,张弛非用外套将两人兜头罩住蹲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爆破终于停下,谭莉莉从仍在昏迷的刘嫂儿子身后探出头。
烟气弥漫中,义塔只剩一座废墟,可见那□□的威力。
“这种东西居然背了一路,疯子……”谭莉莉暗骂道。
东方既白,那尊诡异的黑色佛像已经不见,四周火焰也有了渐灭的迹象,三人去查看昏迷倒地的秦敬贤。
“有脉,没死。”谭莉莉收回手。
“挺失望啊?”
秦敬贤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哑着嗓子道。
张弛非看看四周,没有任何村民的行踪。
“又布了一层反墙?”
“撑不了太久,”秦敬贤吃力撑起身子,“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咱几个得赶紧走,不然生死难料,我一点没夸张。”
张弛非走到义塔废墟跟前,原来基座的位置中央,一块亮色的布料十分突兀,拂去周围的碎石沙尘掀开一看,居然是个活生生的婴儿。
张弛非将婴儿抱起来,襁褓里那双幼圆明亮的眼睛毫无惧色,像一柄刚出鞘的刀。
跟上来的谭莉莉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这里怎么会有小孩?”
“这就是阵眼。”张弛非皱眉。
“用小孩当阵眼?”谭莉莉一阵恶寒,“那得是多邪的阵啊。”
“郑钰安?”不远处的张稚昂突然唤出声。
张弛非看向清晨雾茫茫的树林,可那里空无一人。
“她在做什么?”
张稚昂只看到雾蓝色的身影在树后一闪而过,下意识往前跟了几步。
“不太清楚,她走得很快。”
张弛非看了眼就要升起的太阳,“大概是在引路,抓紧跟上,时间不多了。”
说完转身把婴儿塞给了谭莉莉,又对秦敬贤叮嘱道:“稍微休息下,跟谭莉莉带上这个去取车,然后立刻来与我们会和。”
两人离开后,秦敬贤少见地一副沉闷失落,谭莉莉朝她丢了一粒小石子。
“至不至于啊,跟我一组这么不情愿?”
秦敬贤没理她,动作懒洋洋地,从腰包里翻出半根被烤融化的能量棒,自顾自嚼起来。
谭莉莉放下孩子:“你有事瞒着,不说的话我上报给翳部,送你去稽查部门写一个月的调查报告。”
秦敬贤咧嘴:“算你狠,但我可没瞒什么,只是有点挫败。”
“不是都布阵给人家反墙了?有什么可挫败的。”
秦敬贤长叹一口气:“要不是对面术师放水,我们压根都走不出这场大火。”
地上的婴儿好像也听懂了似的,在谭莉莉胡乱包裹的被子里哧哧笑。
“你掺和啥啊,”秦敬贤低头看着婴儿,“你是不是也知道点什么?”
张稚昂在雪地里跋涉,晨曦的光越来越亮,郑钰安的身影逐渐难以捕捉。
后面的张弛非突然道:“怎么还在发烧?”
张稚昂眼神不敢离开前方那抹雾蓝色。
“……可能刚才一冷一热的,又加重了吧。”
静默片刻,张稚昂还是问了出来:“张队好像对我的状况很清楚?像昨天,我根本没发定位,你也能直接找到我们和义塔的位置。”
“因为你还戴着我给你的化煞。”张弛非道。
“……什么纱?”
张稚昂没忍住看了张弛非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追踪走得飞快的郑钰安。
说完立刻想起什么似的,摸向手腕处的黑色绳子。
“就是那个,”张弛非道,“张府祖传的制作工艺,我们叫它本命化煞,制作时滴入佩戴者的食指血,除了一定程度的辟邪作用还能定位防丢——”
话没说完,可张弛非无暇再细聊张府化煞的事情。
她虽看不见郑钰安,但能看到不远处再次出现了那座芦苇荡前的废屋。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院内还立着李妍和罗焕南两道身影。
“晚点再聊。”张弛非道。
张稚昂的脚步也放慢下来,迟疑着不敢靠得太近,因为光凭肉眼就能看出篱笆院内外宛若两个世界。
血一般红艳的夕阳洒在李妍和罗焕南的身上,而张稚昂与张弛非身后依然是隆冬寒夜的月。
越靠近篱笆院的磁场越是怪异,就连张稚昂都明显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和错乱。
郑钰安站在院门前回望,没有进去的意思。
李妍笑着朝两人招手:“又见面了,随便坐啊。”
张稚昂心说坐哪?眨眼间周围的场景就切换到了一间陌生的客厅。
墙上挂着李研的结婚照,可男方的容貌十分模糊,像在梦里看人一样。
窗外也是一片混乱,黑夜与夕阳不断相互侵蚀,仿佛两株不和谐的杂菌。
“想喝点什么?”坐在沙发上的李妍柔声问。
张稚昂还没开口,茶几上就多出两罐旺仔牛奶。
“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这个,”李妍微笑着,“不知道现在喜不喜欢。”
张弛非:“看来你对樊笼的使用已经非常熟练。”
“哦对,差点把你这位小朋友给忘了。”
李妍笑着一挥手,那两罐旺仔牛奶边上又凭空出现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黄山毛峰可以吗?咖啡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张弛非注视着女人没说话,但乖乖坐在茶几另一侧的脚凳上。
张稚昂也跟着坐下,望向李妍身边穿花袄的女人:“这位就是……”
“罗焕南,喊我罗婶儿就行。”
花袄女人操着浓浓的乡音,看谈吐居然是个寡言的性子,跟乾宁版的简直不要太好区分。
张稚昂规规矩矩打招呼:“罗婶儿好。”
紧接着客厅里陷入沉默。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李妍率先开口道,“今天就明确说下吧,我不会走的,这里还有我要去完成的事。”
张稚昂:“可是——”
张弛非抬手打断她:“完成什么?有我们能提供帮助的吗?”
李妍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说说这个村子吧,你们回去了也好交差,看到塔底下的东西了吗?”
“是个婴儿。”张弛非没有隐瞒。
“居然用了活人啊。”
李妍好像不是太意外,沉思片刻道:“这风水局历史久远,起初这里还不叫牛田村,而是一个城邦,连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民间有胆子大的,用计困住了一条马上就要渡劫的蛟。”
“他们自作聪明,利用其神力控制了周围几座山头的降水和天气,可那蛟性情暴烈,不甘受困于人,挣脱束缚后给城邦降下了诅咒,一时间战乱,瘟疫,天灾,人祸,方圆百里的土地都笼罩在苦难之中,这些在乡志里都会有记载,你可以去查。”
李研喝了口茶润喉,又继续道。
“后来有天,不知从哪来了个自称精通奇门遁甲的乞丐,说那条蛟之所以能降下这么强的诅咒,是因为它已渡劫成功,现在是龙王菩萨座下的弟子,事已至此唯有一招可破解,就是设风水局削弱它的修为,将其囚禁至死,这样既能破掉诅咒,又能避免龙王菩萨发现,为弟子报仇。”
“人们听从乞丐的建议,在特定的位置建造了三座塔,其一建在闹市区,用作绞死囚犯的刑场,其二建在医馆附近,用来停放病死的尸体,其三便是这座弃婴塔,专门丢弃没人要的孩子,三塔起,伤门开,那条龙果然再无翻身之日,城邦获得短暂安宁。”
“那个婴儿呢?”张稚昂问,“完全封闭的石塔里面怎么会有婴儿存活下来?”
“傻孩子,那当然不是普通的婴儿,”李妍给自己和罗焕南都续上茶水,“弃婴塔那种存在怨气太重,没有较之更邪的东西坐镇是不会安宁的,你们大可将那孩子带回去查查看,究竟什么来头我也难讲。”
李妍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张弛非一眼。
“你坚持留下准备完成的事,跟这个故事有关吗?”张弛非问。
李妍笑了笑。
“时间不早了。”
张弛非与张稚昂两人眼前白光一闪,竟是又回到了牛田村那栋废屋的院子里,郑钰安还等在原地。
“趁还没天亮,让小安带你们回去吧。”
李研说完转过身,手牵手带罗焕南进了那间破屋。
张稚昂还想说些什么,可张弛非摇了摇头。
两人跟随郑钰安走出了很远,月亮西沉,朝阳渐渐升起,郑钰安的身影变得透明,最后完全看不见。
张稚昂意识到这里已经是村子居委会附近,但不知是因为时间太早还是怎样,居然一个人影没有。
“是敬贤的术数,”张弛非说,“反墙的意思,就是把除我们以外的人都装进另一个封闭的域场。”
“这么好用……”张稚昂有些心动起来。
“本质也是奇门遁甲,只不过借助了身后仙家的力量。”
张弛非闭眼感受了下,随后看向村口的方向:“走这边,她们在开车朝我们来。”
可张稚昂抓着背包不挪步,“刘嫂家离这很近,我有东西忘了拿,很快就回来可以吗?”
半个多小时后,终于会和的四人坐进车子,有惊无险地驶离了牛田村。
副驾上的秦敬贤扭着身子埋怨张稚昂:“取什么宝贝东西耽搁这么久?反墙的术数人越多越难控,真被破解我们就惨了知不知道?”
张稚昂认错态度向来积极良好:“下次我会注意的。”
话音刚落,被几人甩在身后很远的牛田村传来接二连三的巨响。
还抱着婴儿襁褓的谭莉莉惊讶回头,发现村子上空出现无数道滚滚黑烟。
张弛非语气几分无奈:“这么记仇,把剩下的火油都处理干净了?”
后视镜里的张稚昂挠了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