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一声巨雷响彻夜空。
典狱司和大理寺几十个人一声令下立即行动,分成几队搜前院后院和屋内。
云松青本也想帮忙一起找,却被余确拦下,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余确还不肯罢休非要让她撑着伞,自己泡在雨幕中当个酷哥。
云松青崩掉的理智渐渐回笼,有点看不下去余确这副模样,便将伞往上撑了一个头,把余确拢在了伞下。
宋九钦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跑了一天只湿了个袍子的衣摆,见云松青弱不禁风仿佛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他把系绳解开脱下长袍,凑过去披在她肩上。
云松青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被宋九钦带到屋檐下避雨,脑子麻木得整个人都没有反应。
又过了半个时辰,余确行色匆匆赶过来:“快来,有异常!”
云松青闻之色变,视线中模糊的大雨骤然重新变得清晰,她站直身子,后背离开墙,迫切问:“找到了?”
何来脸色忽地一变,两名典狱司狱卒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都险些压不住他。
宋九钦拔刀抵在他喉咙处,目光凌厉:“别动。”
余确把伞丢给云松青,带着她往后院走。
何府实在大,云松青一路跟着余确走,走到半路便忍不住掏了张塔罗牌算一卦。
“审判正位”牌,看清牌面图案后,她小心翼翼把牌收回去,加快了脚步。
后院有一棵大榕树,树冠很宽,看上去可能有上百年的树龄。
十五六七八等大理寺的人躲在树荫下,看样子像是在躲雨,等云松青走近,才发现他们都低着头,盯着地上被雨水冲刷得一塌糊涂的泥土。
云松青也追随着众人的视线俯视,距离树根五六尺的地面泥土居然是松的。
这怎么可能?
这棵榕树一看就是几十上百年的树龄了,这是树,又不是花,不需要松土,按理说泥土应该是硬邦邦的,就算是下这么大的雨,泥土也不会被雨水冲刷到这种程度。
这块地的泥,一看就是被人刻意翻过。
云松青解下腰间令牌,焦急等待流苏在空中静止,默念心中问题。
流苏不收控制般开始转圈,悠悠转了几圈后,最终又停止。
云松青眼中闪过一瞬悲哀,颤着声音对那些等待她的人肯定道:“就是这儿,给我把土挖开!”
“都给我住手!”何来不知怎的跟了过来,看到有人拿着铁锹锄头在挖自己家的榕树,当即跳起来,“那是我家祖传的榕树,不能挖!”
宋九钦和两个狱卒压着他,都没管住这家伙的嘴。
云松青忍无可忍,夺过余确手中的铁锹就刷地一下朝何来冲过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她扬手一铁锹,拍在了何来的脸上。
一旁的宋九钦魂惊胆落,连忙一个后撤步躲闪,生怕云松青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何来被铁锹狠狠扇了一巴掌,当即就被拍懵了,好半天吭不出一声来。
狱卒转头一看,何来被拍昏了过去。
“大人,晕了。”狱卒禀报。
“拉下去,拿绳子绑着。”宋九钦摆摆手,懒得多看一眼。
云松青回去,亲自拿着铁锹帮忙挖土,还没动两下,就被余确抢走。
“宋九钦,带她避避雨。”余确回头冲宋九钦喊。
宋九钦叉着腰过来,强行把云松青这个祖宗拉走,边拽还边劝,好不容易才把人劝住。
夜已经深了,等到精神都逐渐恍惚,云松青才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找到了!”
沿着被翻过的土往下挖了半天,众人挖出了一个长条麻袋。
云松青把宋九钦扒到一边,急急匆匆跑上去,看清楚那麻袋的形状后,腿一软,跌跪在地上。
这麻袋里头,明显装着一个人!
余确惊了一瞬,反应飞快地弯腰伸手去扶云松青,手却被她轻轻推开。
云松青盯着麻袋,脑中思绪遁入一片空白,撑了这么久,她的身体终于吃不消,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心跳却像打雷打鼓那般强烈地作乱。
即便如此,她仍然拒绝了身边人的搀扶,手脚并用爬到麻袋边上,犹豫地伸出手,颤抖着去解麻袋。
她应该害怕,她不擅长面对死者,在她的印象中,死亡是一件恐怖又严肃的事情,可如今,她却强忍着千万种情绪,要亲自打开麻袋,要亲自看一眼里面躺着的,是不是他们找了很久的人。
担心云松青被吓到,余确还是下意识想要去拦。
宋九钦按了一把他的肩膀,惆怅道:“算了,让她看吧。”
一个人的成长必须历经千万般痛楚,保护伞作用太强,只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害她。
余确抿着唇,眼神暗了几分,挣扎之下收回脚步。
云松青手抖得非常厉害,几乎耗尽了耐心,手指被磨到破皮出血,才将麻袋解开了。
绳子散开,袋口一松,季知唯的头毫无预兆地暴露在空气中,出现在云松青的视线内。
云松青还是被吓到了,面上表情凝固了一瞬,顷刻间又像是明白了什么那般,忽地痛哭出声。
少女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响彻整个雨夜,她双手顿在空中,距离季知唯的脸只有寸毫之远,她想碰不敢碰,一时之间失去所有判断和决策的能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算好。
宋九钦上前两步看清那人的确是季知唯,眉头几乎要拧成一团,立刻转身对手下们下达指令:“迅速将何家上下所有人控制住,看守所有出口,连一只蚂蚁都别给我放跑!”
云松青哭到后面已经没了声音,她望着季知唯灰白的脸,明明前几日还是那么鲜艳开朗的一个人,口口声声说着要同她做朋友,此刻却被人残忍杀害,像个物品一样被人装在这个破麻袋里,死气沉沉,毫无生息。
云松青克服内心恐惧,徒手把裹在季知唯身体上的麻袋扒下,又仓皇寻找着什么。
宋九钦走过去,把伞递给她,她便像是得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抢过伞撑在了季知唯的身上,不让他的头和上半身被雨水打扰。
“大人,死者手里好像有东西。”
十五和十六戴着手套检查季知唯的遗体,最终发现他右手紧紧攥着拳头,怎么也掰不开。
闻言,云松青猛地一激灵,她止住眼泪,胡乱抹了一把脸,把伞撑在地上遮住季知唯的头,凑过去掰他的手。
不知为何,十五十六二人轮流掰了好几回的那只手,被云松青这么一动,居然就轻而易举松开了。
她怔愣片刻,摊平他的手掌,冰冷的手心中豁然躺着一个纸团子。
几滴雨从榕树枝叶缝中落下,掉在纸团子上,云松青慌忙捡起纸团,捏了下才发现触感不对。
纸团里好像还藏有别的东西。
云松青走到树荫下,确认没有雨滴才将纸团剥开。
纸团裹着的,是一枚圆环玉佩,玉佩光泽鲜亮,分量不小,看上去价格不菲。
宋九钦和余确跟过来,凑到她身边盯着那玉佩看了许久。
宋九钦摸着下巴道:“他到死都攥着这东西,肯定不简单。”
余确淡淡分析:“这种玉佩,一般是女子佩戴,这这种料子,应是产于江北一带的矿山,因为玉料稀缺,价钱也十分昂贵,玉佩主人的身份并不普通,极有可能是大户人家。”
云松青将玉佩捏紧,无力道:“这是季知唯给我们留下的线索。”
宋九钦脱口问:“什么线索?”
“他被害死的原因,”云松青摇摇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过阵子再跟你们解释。”
余确招来十七:“去查一下何来全家户口情况。”
十七领命办事,余确又分析了几句季知唯遗体的情况,云松青强逼着自己听完,脸色越来越白。
她手中的那张纸骤然掉地,宋九钦反应极快地捡起来,随便瞄了一眼,立马发现不对:“咦,这纸上还有字?”
云松青侧目看过去,宋九钦非常识趣地把纸还给她。
摊开一看,她才发现上面写着一句话,余确递了个油灯过来,好让她将字看清楚。
纸上那句话是:云大人,玉佩收好,十分重要,我一定会证明季知唯可以和你交朋友。
季知唯的字潇洒如其人,只是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云松青心尖猛地一震,疼得像是有人拿剪子在剪她的心脏。
季知唯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只跟他见过两面,却到死都想给她留下助她在朝堂站稳脚跟的证据,到死都想证明自己不会拖累她。
可她却间接害死了季知唯。
云松青眼中蓄满泪,视线被水雾扰得渐渐模糊。
她滑跪在季知唯身旁,一手攥紧季知唯留给她的东西,另一只手抬起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余确赶忙抓住她的胳膊,以免她还会趁理智没回笼对自己做出更加冲动过分的事。
“喂,冷静点,”余确厉声劝她,听不出是安慰还是别的意味,“季知唯已经死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替他报仇,而不是指责自己。”
余确这番话过于冷酷,一旁的宋九钦都听不下去,刚想出声制止,没料到云松青忽地站起身来,把纸条和玉佩塞进衣襟,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要给季知唯报仇,我不会让他白死的。”
说罢,她踉踉跄跄跑去前院,何家上下已经被大理寺和典狱司全部捉拿归案,何来也被雨水淋醒,此刻被人押着浑浑噩噩跪在地上。
云松青上去又给他两个耳光,然后揪着他领子逼问:“为什么杀害季知唯?”
“这只是个开始,”何来懵了一瞬,突地发出诡异的笑声,“这只是个开始,云松青,看不惯你的可不止我一个,帮你的人,都会被你害死!”
云松青恼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宋九钦怕何来再胡说八道会把她吓着,赶紧让人押着何家上下回大牢。
天色太晚,雨还未停,夜路难行,余确给云松青安排了马车亲自送她回相师府。
相师府茶室内,茶已经凉透了,赵观棋眉毛跳了好一阵,掐着手指算了一卦,立即起身出去。
池奉急忙拿伞追上,边追边给赵观棋撑伞。
相师府大门一打开,赵观棋便迎面撞见云松青被余确小心护着往自己这边过来。
云松青浑身湿透,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抬眼望着赵观棋,仿佛一只湿漉漉的猫,在见到熟悉的人后便安然昏睡过去。
赵观棋比余确的动作还要迅速,跨步上前一把将云松青捞起紧紧抱在怀中。
她身上有血腥味,赵观棋低头一瞧,才发觉她肩头处的伤口又重新裂开流出来血,鲜血已经染透了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