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昏暗。
但她的眼神明亮,李连清分明看见她笑了笑,只是转瞬即逝。
殿下又在逗弄他。
李连清把她手臂拿开要起身。
脖颈上的手臂却缠着不让他起来,收紧了将他拉近。
“陪陪我。”
李连清偏开头:“殿下应该好生歇息。”
褚缨再次用力把他拉下来,“那你陪我歇息,不可以吗?”
这力道太过突然,李连清差点没撑住自己的身体,他有些慌乱,皱了眉侧开身体。
但想了想,为了避免再发生白日里那种事情,他还是不惹殿下不高兴最好,于是犹豫了一下,选择掀开被子将自己盖住,躺在她边上。
“那睡吧。”李连清板板正正闭上眼睛。
褚缨撑起脸颊看向他,身子也侧过去,不满道:“哪有夫妻这么睡觉的?”
李连清心道我们也不算正经夫妻吧?但他没敢说出口,只道:“有。”
褚缨不死心问:“谁?”
李连清道:“我大姐。”
“……”
褚缨望着他紧闭的双眼,眼珠子转了转,唇角勾起一抹笑,随后抬手,指腹落在他鼻头轻轻蹭了蹭,他没反应,褚缨便手指一弯,捏住了他鼻子。
李连清这才睁开眼,将她作乱的手拿走,“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你真就只顾着自己睡觉吗?”褚缨不悦道。
李连清偏头看向她,沉默了许久。
就在褚缨不耐,皱起眉头之时,他开口道:“那季公子平日是怎么哄殿下睡觉的?”
褚缨一顿,看向他的眼睛。
他那双眼睛明亮似水,与窗外的月光互相映衬,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她便就这样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那双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言语亦是淡淡的,没有波澜,见她不说话,便率先开口:“殿下想……如何呢?”
他的声音缓缓落入耳中,令褚缨心中有些许的迷茫。
她……想如何?
她想起季卿还在时,也总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清澈见底,然而里面的情愫没有任何掩饰,比他更为热烈。可被迫做了太监后,那种光芒便再没有过,那时,她想看他,可他只是一味躲避。
躲避她的眼神,也躲避她迟来的心意。
季卿,是如何哄她入睡的?
她也不知道季卿会如何哄她入睡,不知道若季卿碰到这种情况,会怎样去做。
反应过来时,她的指尖刚触碰到他脸颊上。
她的手顿了顿,继而继续覆上去。
褚缨问:“若我要你哄我,你会怎么做?”
李连清也没预料到她会这么问,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殿下这回,不命令我了?”
褚缨摇头:“我只问你,你会怎么做。”
李连清却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况,他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若殿下没有越过线,那他也不行。哪怕殿下真越过了,跟白日里一样,他也不会顺从。他知道,在殿下面前,他不能当自己是李连清。
可现在,殿下竟要他自己选。
问李连清,会如何做。
李连清心下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若作为李连清,他只想离开公主府。
褚缨没得到答案。
等了良久,李连清嘴巴开了又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紧紧捏着被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了。
褚缨不满意这样,便伸手把他手臂一拉,拉了过来,拱到他怀里去将他抱着,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睡觉,也不管他神情如何。
褚缨心想,他不回话,还没罚他,已经很宽容了。
若是还要挣扎,总之,他也挣扎不过的。
不过好在,李连清没再挣扎了,而是顺从地抬手轻轻搭在她身上。
衣裳未脱,被子也胡乱盖着,二人就这么草率又别扭的睡了一晚上。
公主府平日里是十分冷清的。
褚缨没什么日常娱乐,基本都是待在府内,从前还能邀些好友来玩,但现在也大多被君主杀光了。
李连清说,权利之争,向来如此。
可她想,权利真就如此重要吗,让她连交友也不能。
这公主府的人来来去去换了许多批,身子弱的、命格不好的、蠢善的,她全没要。
要的便是那些恶人。
能活下去的恶人。
而外界怎么说,她已然管不了了,她只想,不要再有人因她而死。
这一夜同枕而眠,她没睡好。
她梦见了见秋宴那一天,瞿家人又因她而死。
分明不是什么有话语权的大官,分明从前,那个府中唯一有志向的瞿才子已经在他继位之后第一时间就杀了,与那些人一起尸骨无存。
剩下的,只是个不学无术被迫做官的小儿罢了。
那一日,她看着已经重伤的瞿家小儿,在君主的近卫面前,她只能亲手了解了他。
黄泉之下,他会不会怪她没救,她已经无暇去想,她只怕去受了刑,还有更多的苦等着他,怕他跟他的兄长一样死得更惨。
晚上没睡好,早晨便也醒得早。
这种梦,褚缨早已习以为常,醒来后眉目淡然,立马便将那些梦里的碎片抛到脑后去。
下了床,换好衣裳回来,李连清才刚从床上坐起来。
“你跟我走。”
褚缨拉着他去洗漱完,然后开始在府内闲逛,看着家丁将公主府布置起来,红绸被挂上,囍字也已剪好。
“我早上吩咐人去给你备了间房,晚上应当就能收拾出来住了,你白日先与我一起,等房间收拾好了,你便也不用时时刻刻跟着我。”
褚缨懒懒散散抱臂走着,在跟李连清说话,眼神却是落在池中。
李连清瞥她一眼,应声道:“嗯,全听殿下的。”
二人到亭中坐着,褚缨让人上了些糕点过来,靠在李连清身上,吃着糕点,看着池中的鱼儿。她百无聊赖,碾碎了糕点丢进池中,看着鱼儿争抢,才终于乐了起来,再次主动挑起话头。
“上次去李府,你们那池中没几条鱼,害我等得都快睡着了,这婚礼可真麻烦。”
李连清问:“殿下嫌麻烦,那这次我为驸马,简单操办便好了。”
褚缨想了想,将身子转了一大圈回来,整个人都贴在他手臂上,将手中糕点递到他嘴边,笑盈盈道:“那怎么行,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驸马。”
李连清避了一下,没吃,脑子一热道:“那殿下那位情人知己呢?”
“……?”
褚缨一顿,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满脸疑惑:“什么?”
话已出口,李连清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或许这是殿下的秘密呢?
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拿过褚缨手中的糕点说:“没什么,我言语不当,许是昨晚没睡好。”
褚缨收紧手指,没让他将糕点拿走,这会儿才忽然想起为什么李连清会这么说。
……算了,玩得花不正符合现在对她的印象,情人就情人吧,反正都是她自己,也不会掉块肉,若褚危听到这消息还能多恶心他一下,挺好。
那糕点差点被两人抢碎,最后被褚缨塞进了李连清嘴里。
对于这事,褚缨没多说,李连清便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想着既然如此,就帮她保守一下秘密。
况且这也关乎他自己的颜面。
于是就这么心照不宣的,这话题谁都没再继续。
李连清好不容易将干巴的糕点嚼烂了咽下去,开了开口想打破这因为自己而沉默的氛围。
忽然,脑袋一痛。
一颗石子砸到了他的头,掉在石桌上。
李连清懵了一瞬,看了看那石子,又转头看看淡定自若的褚缨,随后摸着脑袋往亭外看去。
人未看到,先听见了声音。
“殿下好兴致!在这儿吃点心赏景,怎么不带我一个?府里有喜事也不通知,还是不是朋友了!”
一道豪爽的女声传入耳膜。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矫健的身影,不知是从那棵树上跳了下来,一身紫茄色的束袖常服,发丝用一根木簪挽在头顶,手里还拿着一个弹弓。
那人边走过来边将弹弓塞入皮质的黑色腰封中,调笑:“殿下,你可真不够意思的,只顾着自个儿开心,在这儿会情人。”
褚缨把桌上的石子丢入池中,池中鱼儿被惊得全散开来,她笑道:“什么情人,这是驸马。”
女子听了,若有所思,打量了李连清一会儿,忽然双臂撑在桌上前倾,仔仔细细去看李连清的脸。
李连清被她的突然凑近吓到,有些不自在,稍稍偏开脑袋。
看了会,她才挪开目光说:“确实像。”
褚缨没回应,拿起一块糕点又递到李连清嘴边,李连清嗓子干得要命,不想再吃,于是伸手去拿,试图一会偷偷放回去。
但褚缨手一抬不让他拿,他只能张嘴咬了一小口。
然后褚缨自己也咬了一口,这才回那女子的话说:“别说些有的没的了,我知道你忙着帮我才没打扰你的,这次来,可是有线索了?”
对方挑眉,没回答,眼神瞥向李连清。
褚缨知道她的意思,笑了几声道:“都是自己人,你随便说。”
那女子皱皱眉:“我的殿下,你可别什么人都相信,当初我兄长死在那褚危手中,我已经很伤心了,前几日那臭小子也……你知道的,我受不了再失去任何人了……”
“瞿影——”褚缨无奈将她话语喊停,抬手拉住她的手,声音软了软,撒娇一般,“影姐姐,我知道啦。”
“……好吧。”
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瞿影后仰靠在栏杆上,“反正,虽然我武功没我兄长高,但足够自保,和保护你。”
褚缨笑了笑。
瞿影又看了李连清一眼,深吸口气,神色变得认真,道:“你父母那传说存在黄金轩的遗物,有线索了,只是……可能会有些出乎意料。”
褚缨眨了眨眼睛,撑起下巴,一副听戏的样子:“什么呀,你别吊我胃口。”
瞿影把她肩膀扶正,“你认真点。”
“哦。”褚缨被迫坐好,此刻看着倒是乖巧得很,一双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看着对面的人。
瞿影避了避她的目光。
片刻后,低声道:“是一尊出自南州的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