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抱着他的摄像机，面对着工位上配置的电脑，托着下巴，宛如罗丹的《思想者》。

在第三次端着咖啡从某人身后路过而有着高跟鞋pdst的某人头也不抬后，露易丝挣扎着说服自己抽出宝贵的三分钟，停在了某人椅后。

“吉米，”她等到某人延迟了几秒的应声——某人似乎仍未发现自己站在他身后，才问，“这是半个月前超人经过我们头顶那次？”

这并不算一个有效提问，飘扬的红披风下那颗金色大球上的“PLANET”明示了答案。

“……嗯。”某人心不在焉地应道。

“超人怎样？”

“完美，”某人喃喃地说，“我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说他是人间之神了……上帝派他来拯救古典，洗刷污浊的审美，我的镜头得到无与伦比的升华……”

她把手按在吉米的椅背上，无视了似乎是从肯特工位上传来的呛咳声，依旧语气平和：“但如果你再不去找佩里，我恐怕超人也拯救不了你的工作。”

吉米倒映在屏幕上的脸瞬间变成世界名画。

把《呐喊》的扮演者从画中送走后，露易丝满意地见证佩里的怒吼不再响起，她快步冲回工位，余光里小镇男孩红润的脸一闪而过，下一瞬就被脑海里急于具现为文字的灵感挤走。

不久，被佩里从办公室放出来的吉米环视一圈，工位上没有……

“克拉克·肯特呢？”吉米站在肯特的工位旁问。

“可能在洗手间。”露易丝头也不抬。

他果然在洗手间门口堵到了拎着公文包想开溜的肯特。

“肯特！主编找！”

押着肯特到主编办公室后，吉米晃到埋头打字的露易丝旁边，托着下巴，望着主编办公室的方向。

“你说临近下班，主编找肯特做什么？”

露易丝敲下最后一个句号，伸了个懒腰，颈骨沉闷地咔哒一声，说：“跟他交的稿有关吧。”

“一个大新闻？”吉米摸着自己的下巴猜测。

“为什么不直接问神奇的克拉克？”露易丝闭了闭眼，右手放回鼠标，翻到文档第一行开始校对。

“我会的。”吉米一脸志在必得。

露易丝瞥了他一眼：“别像个反派那样笑。”

办公室的安静维持到克拉克被放出来，佩里把克拉克送出了办公室。

“看来真的有大新闻。”吉米说。

在警察封锁卢瑟集团大厦，冲进秘密实验所时，克拉克穿着休闲服，走进特警堵住出口的房间。

这个房间的地上、墙角堆满画卷和油画，四周的墙壁泼洒着浅灰色的油漆，像迫近的夜，傍晚的余晖穿过唯一的狭小窗口，落在背对门口作画的纤弱少年身上。

所有踏进这间画室的人都会不自主地顺着光束看向那扇窗，被吸引着，无意识地抬起头颅。克拉克透过玻璃看到了那颗金色的地球雕塑，再往上，他注意到了一幅画，唯一一张挂于墙面的油画隐没于强光后的黑暗。

蒙着黑纱的大块漆蓝聚焦视觉中心，覆灰的殷红的色块像血干涸于泛黄的纸，细线沿着画布的脉络延伸却挣扎着扭动着想要跳动着，如同通宵后眼球的鲜红血丝，又如缠绕着蓝红人形躯壳的无数丝线。

那张画挂在需要仰头才能看清的高度。

克拉克停在少年背后四米之外。

他清嗓，柔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好，我是星球日报的记者，克拉克·肯特。”

少年没有回头，但放下了画笔。

“你是来救我的吗？”少年平静地问。

“FBI救了你。”克拉克说。

“找来他们的人是你。”少年站起，转身，他的皮肤是久不经阳光的白，红发自他的肩膀滑下。

天色彻底黑沉。现在他们是面对面站着了。

“我能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克拉克问。即使他缩着肩，稍微驼背，克拉克仍然比少年高上很多，需要少年抬起下巴才能跟他对视。

“莱克斯·卢瑟。莱昂内尔·卢瑟的那个卢瑟。”少年说，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似乎想笑。他又换了一个支撑腿，重心移到了右脚后跟。

“很高兴认识你。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称呼你‘莱克斯’吗？”克拉克高兴地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但他没有回应克拉克，他的目光一直在克拉克的脸上移动。

莱克斯似乎看够了，语气轻快：“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吗？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我想为你画一幅肖像，克拉克。”

“我的荣幸，大画家。”克拉克同意了。

“你能给我你的电话吗？”莱克斯向前一大步，几乎站在个人距离与亲密距离的分界上，低头看向克拉克拿出来的名片。

克拉克递给莱克斯，抬起头，借着张望四周的动作向一旁走去——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画笔圆筒：“这些都是你画的吗，莱克斯？”

莱克斯捏着那张名片，有些漫不经心：“是的，是我无聊时画的。”

“这是你的爱好吗？”克拉克看着角落几乎堆到天花板的油画框，问。

守在门口的特警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白炽灯的光照亮未被遮挡的油画、颜料和莱克斯眼前的名片，莱克斯着迷地看着它，小小的大花马齿苋依次在C、L、A、R、K五个字母上盛放，黄白的花瓣簇拥着全音符纹路的花蕊，再凋零，枯萎成灰。

“当然不，只是无聊的消遣。”他说，“那是太阳花。”

“抱歉——什么？”身材高大的记者转过身，一脸疑惑。

莱克斯向他走近，走近，近到几乎贴上克拉克的上臂，抬起手，指向角落处的一幅画。

“过去画的，紫红色的大花马齿苋，只在太阳当空时分盛开。”少年说，轻浅的呼吸擦着克拉克的衬衫。

克拉克没有再避开莱克斯，他拿起那张画，赞叹道：“很逼真。”

“我没见过真花，照着网上的图片画的。”莱克斯向斜上方仰头，“你应该换一副眼镜，它消减了你的美。”

克拉克从画上移开视线，恰好撞上莱克斯的双眼。

“我们一般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莱克斯，”克拉克很严肃，“除非是在酒吧。”

“为什么？”少年问。他的身高刚到克拉克鼻尖，往后走几步再回头，恰好能与装扮后的克拉克平视。莱克斯有着淡色的虹膜，在眼窝的阴影中更像无机质的二氧化硅，折射着水晶般的微光。

因为它听上去像调情，场合不对、时机不合适都会让你显得冒犯——克拉克只是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莱克斯，你过去一直呆在这个住宅吗？”克拉克问。

“是的。”莱克斯半敛眼帘。

“莱昂内尔带你出去过吗，去逛公园，或者是游乐场？”他接着问。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莱克斯歪头，一缕红发从耳后落了下来，“我们是进入采访环节了吗？还是说这是一问换一问的游戏？我喜欢游戏，我的朋友。”

克拉克有些惊讶，但立马反应了过来：“这不是采访。”他微微抬起小臂，掌心翻上向着莱克斯——一个接近恳求的肢体语言，恳切的、诚挚的、敞开心房的暗示，接着说，“我不会把我们的对话写进稿子，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我们也可以玩你一问我一问的游戏，正好彼此了解。毕竟在我踏进这件房间前我们都未曾谋面。”

莱克斯却摇头了。

“我见过你很多次，克拉克。我敢肯定你是跟我不相上下的天才，大学时期的你并非没有被报道过。”莱克斯微笑着，看着讶异真真正正地闪过克拉克的眼底。

“呃，”克拉克上前了一小步，指尖相扣而非握拳，“你早就开始关注我了？”

“你获得过普利策奖，你的报道恰好吸引了我。事实上第一个揭示超人存在的人并不是多数人认为的露易丝·莱恩女士，而是你*。”莱克斯停了下来，等待克拉克的回应。

克拉克耸肩，手指的紧张消失了：“我当时只是一笔揭过，没想到被你发现了。我没有拍到证据，贸然写进报道的话我可能就拿不到普利策奖了，也就不可能拿到星球日报的offer。”

“但你仍然会选择大都会。”莱克斯说。

克拉克眨了眨眼，说：“事实上，我肯定我会回到斯莫维尔，我的家乡，选择子承父业，种好家里的玉米田。”

有人出现在画室门口，克拉克和莱克斯几乎是同时偏头看去，赶上了那人敲击门框的第一声。

“打扰你们‘约会’了，”年轻人看着他们，“请问这位卢瑟先生可以跟我们走一趟吗？”

年轻人有一张较圆的脸蛋，穿着黑色的修身西装外套和西裤，细长的双眼眼尾上挑，有种模糊性别的甜美。一位乌发盘起的女士站在他的身后，走廊灯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打下暖光，同样一身西装，一颗不伦不类的白水晶吊坠从西装袖口探出，握于掌心。

莱克斯答应了。

克拉克临走前回头，看向了那幅仍旧摆在画架上的半成品，不同于挂在墙上的写意画，也不同于那幅大花马齿苋的写实风格，画上的太阳像小孩子的涂鸦，却又拥有细腻的运笔和颜料层次，在深空底色上发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特警在克拉克身后合上了画室的门。

年轻人让卢瑟和克拉克走在了最前面，那位女士跟着几名特警留了下来，站在被从门框上撕下来的防盗门边上。

“这能报销吧？”年轻人问，用脚尖点了点那扇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防盗门。

“或许，”女士瞥了眼被特警带着往电梯走的两人——克拉克的背影遮挡住了莱克斯的身形，“又不是我们扯下来的门。”

年轻人也飞快瞥了眼已经进入电梯的克拉克。

“西蒙妮，他究竟是什么人？”年轻人问。

“很在意？”女士靠着墙，看向年轻人。

“还没拿到搜查证我们就赶到这儿了。而且，”年轻人说，“他当着我们的面扯下了这扇门，轻松地好像那是一张纸，我肯定就是美国队长在世都做不到这样轻松。”

“对于你的某些前任，他不会比你更恐怖，特里斯。”女士说。

“那是他们的问题，空有一副皮囊的人渣，配不上他们的相貌。”年轻人面带微笑，配合女士转移了话题，“他们的归宿永远不是女神的神国。”

“只要有一张英俊的圆脸和一双狭长的眼，你还是会去招惹，上次那个都追到匡提科了，你好歹挑一下。”女士抱怨道。

年轻人叹了口气：“长得像的那么少，我哪儿有挑的余地？”

女士抬起手，腕上的白水晶下落。

“别激动——”年轻人眼皮一跳，“这就别占卜……”

“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女士抬起的手撩过耳廓，把落在自己脸颊上的碎发后撩，兴味地笑了，“你以为我想看你心上人长什么样？”

“别，我怕你看到一张钞票。”年轻人反击道，“我也没想到你去一趟哥谭后居然收心了，路过老地方都目不斜视。”

他们聚会的老地方是一个圈内有名的夜店。

“那个老男人让我对其他人都失去了兴致。”女士叹着气说。

年轻人怀疑地看着她：“都过去一年半了，一有空就往哥谭创造偶遇，你不会还没追到手吧？我可是听说你不久前才去定制了一对戒指。”

“消息挺灵通的。”女士眯起眼，说。

“谢谢夸奖。”年轻人姣好的脸笑得灿烂，露出一对虎牙，“喝喜酒时别忘了请我。”

他们边说便往回走，直到站在卢瑟住宅的密室机关前，一个跟他们一样穿着西装的女性戴着面具站在在密室门口，胸口别着宝石胸针。两人开启针孔摄像机，固定在身上。

“……初步排除高危非凡物品的存在，‘学徒’已就位……”女士对着录音笔，庄重严肃，“……现场回收队共八人，已全部就位。现在是二十三点二十一分五十一秒，回收开始。”

吉米是在早餐时看到自己公司的报纸头条的，在看到头条时他就意识到这期报纸肯定要再印，星球日报股票会往上涨*，员工又可以涨薪。

世人都爱看这类吸引眼球的反差题材，慈善家竟然私下做这样挑战道德的事情，有名的富豪竟然明日就要面对提议死刑的庭审，被认为洁身自好的社会精英居然也偷偷养着私生子，吉米就着卢瑟的头条津津有味地吃完早餐，手伸向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