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和然析移步至室外。秦飞仰头望天，天空澄净高远，一丝云都没有。
“飞过去是指乘坐飞行交通工具吗？”秦飞问然析。她生活在地下城的时候，从来没有坐过飞机一类的交通工具。
然析没有答话。他自顾自地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秦飞，帮我找一下言星花的种子，我们给夜风带点过去。”
言星花是一种苍白的小花，花瓣呈五瓣，在地面上成片开着。它们的种子是黑灰色的小颗粒，洒落在花丛下方，两人不一会儿就收集到了许多。然析将所有种子都装到了一个布袋子里。
“差不多了，秦飞。”然析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盒子。秦飞凑上前看，发现是一个精致的打火机。
然析按动开关，打火机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却没有火苗蹦出来。他若无其事地将它放回口袋。
秦飞还没来得及纳闷，就听到天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呼啸。一只巨大的，似乎浑身着火的鸟向她和然析俯冲下来，稳稳地停落在然析面前的空地上。
然析走上前，大红鸟温顺地低下头，让他抚摸自己头顶长长的羽毛。
“这是赤魂鸟。”他对秦飞说。
“她的名字叫朝霞。”
乘坐赤魂鸟的感觉非常奇怪。秦飞紧紧揪住大鸟背上红色的羽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然析稳稳地站在前头，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我们到了。”
赤魂鸟突然向下俯冲，秦飞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趴了下来，紧紧贴在鸟背上。耳边风声逐渐安静，等她再次抬头时，他们已经稳稳降落到了地面。
赤魂鸟周围围了几个人，准确来说，是几个鱼人。他们一边称呼“然析界主”，一边好奇地看着秦飞。
“界主，这位是……”
“我妹妹。我带她来新山住几天。”
妹妹？秦飞惊讶地看着然析，真没想到东界主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眼睛都不眨一下。她不知道然析说的其实是真的。
发色五颜六色的鱼人们纷纷点头，好奇的目光并没有从秦飞身上移开。更多的人围了上来，热情地跟两人打招呼。新山这边显然人口更多，建筑物排列得很整齐，街道由石板砌成。可能因为这里比灯河更偏向南部，所以气温更低。
“早上好呀，秦飞，阿诺界主。”
陈夜风不知何时从人群当中走出，笑意盈盈地说。她很美，穿着一袭白衣，黑色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笑起来时嘴角现出两个酒窝。
“我听我哥说你们今早会来，老早就等在这里了！”
然析把言星花种子交给陈夜风。“今早出发前帮你收集的，你拿回去研究，应该有用。”
“谢谢喽，那现在，我请你们去我住的地方吧！”陈夜风十分爽快。
“夜风，不先跟陈漾说一声吗？”
“我在你们来之前就给他发过消息了，他到现在都没回我。”陈夜风淡淡地说。
“……又不回消息？”
“不要紧，我猜他大概率是还没醒来。”
手表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陈漾慢慢清醒过来，伸手在床头摸索。
“喂？”他将表放到耳边，睡眼惺忪地问。
“陈漾，你不会还在睡觉吧？”林梦秋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你要不看下现在几点了。”
“……我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陈漾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是困得不行。”
“陈漾，听着，今天凌晨东郊区发生好几条命案，你爷爷派人来调查，我听说之后就偷偷跟过来了。”林梦秋说。
“那你现在在现场？”
“对，死的人应该都是人类，十三个人，状况非常惨烈，被掠影咬得血肉模糊。”
“是普通的掠影吗？你确定不是……”
“不，我不确定，这些人类看起来似乎是毫无差别地被某种失去理智的生物攻击，但是有一点非常奇怪，他们的心脏全都被挖了出来。普通的变异鱼人为什么会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这样带有目的性地挖人心脏？”
“那不就说明他们并没有失去理智？”陈漾说，“他们是索优改造过的鱼人，在变异后成为拥有清醒意识的掠影，报复性地袭击人类！”
“陈漾，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反正一直是灾难。”
“你倒是挺无所谓。”林梦秋说，“这边实在惨不忍睹，我要走了——回中心区买点东西吃，肚子好饿。”
“不是吧，你看这么血腥的场面都能看饿啊！”
“谁说我看饿了？”对面传来凶狠的声音，“我只不过没吃早饭而已！话说回来，陈社长，我帮你把秦飞接上来，你不打算请我吃顿饭吗？”
“今天不行，改天我请你吃东远桥那边新出的甜品，超级好吃。”
林梦秋沉默了几秒，随后说道：“陈漾，我劝你这次别耍我，不然我就——”
“好吧，我确实骗你的，我上次差点吃吐了。”
“陈漾，你——”
“等一下。”陈漾突然说，“我回个消息，救命，夜风给我发的信息我现在才看到。”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去找了个人。”陈漾轻快地说，“秋姐，我今天有事，那我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只留下林梦秋一个人又好气又好笑地站在原地。
一个小时后，陈漾默默地站在鬼语堂中央，东郊区掠影袭击人类的事件已经传遍了全网。他虽然在电话里没有表现出很在意，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掠影一旦有了意识，所有行动就都会变成有所预谋的，更可怕的是，会有人在背后操纵、怂恿，让一部分憎恨人类的鱼人获得力量加速异化成残暴的掠影！
不以痛苦为代价，保持自己清醒的意识，进化成强大的野兽来报复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类，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还有灯芯，一旦这些掠影盯上碎片，河灯社的事情就不太好办了。不过这个他倒不怎么害怕，因为就算不被盯上，找到碎片也不会容易。其实他决定去找碎片，就已经注定要得罪很多人了，拥护楚朝阳的一派还好说，可如果历史要把楚朝阳划分为罪人，那么灯芯这种“邪恶之物”，本就不应该存在！
但是紧接着他又想到，楚朝阳不可能被认定为罪人。他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炼金术师，起码东界似乎是这样认为的。北界应该有争议。西界和南界呢？不好说。但是灯芯这种晶石在知情人士当中，确实一直饱受批判，也许耀王的本意是想让鱼人都可以像现在的秦飞这样，抛弃灵力的同时，也免受掠影之毒的侵扰，过正常人类的生活。可是偏偏有贪婪的鱼人想获得更强的灵力，灯芯反而成为了野心家所追求的邪恶之物。
这就是楚朝阳被处死的原因！
陈漾将还未解封的档案放回桌上，陷入回忆，四年之前，他被掠影咬伤，去见一个自称是楚朝阳弟弟楚缺月的老人，那人告诉他，找齐所有碎片，他就能将两件灯芯炼成真正的解药，服用之后，鱼人体内的灵力不会消失，却也不会失衡，掠影将永远灭绝。
这是不同于楚朝阳的另一种方法，却完美得让人怀疑。楚缺月会的炼金术，楚朝阳为什么不会？当然，楚缺月完全有可能是后期钻研，毕竟炼金术也随时代发展而不断进步。
但是湘岛没有保留和楚缺月有关的任何资料。从来没有信息能证明他会这一方面的炼金术。
除非是在楚朝阳的档案里。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紧接着传来沙哑的声音：“你小子好聪明！趁我喝醉的时候把我骗来干坏事。”
陈漾笑嘻嘻地说：“谁说的，肖伯伯，你现在不是清醒得很嘛。”
“我昨晚都答应你了，还能不来？”肖尘走进鬼语堂，“先让我看看楚朝阳的档案吧，我也不一定就能解封。”
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事儿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了。”
“有什么关系？”其实陈漾根本不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但他还是故意说了一句。
肖尘作势要伸手打他：“小兔崽子！偷东西本来就不对，何况你偷的还是封禁档案！而且炼金会里的人一旦怀疑你信仰楚朝阳，到时必定会有和你意见不合的家伙出来反对你。”
“还好我认识的会里的人都很相信楚朝阳。”陈漾笑道，“特别是葛纳，简直是楚朝阳的狂热崇拜者。”
“现在的会长都这么开明了吗。”肖尘叹息，“唉，搞得我都想重新加入炼金会了……”
开明吗？陈漾细细思忖，他有时并不喜欢葛纳的死板严苛，但是炼金会愿意帮助河灯社找灯芯碎片，从这一点来看确实还挺开明的。
“陈漾，抱歉，我好像没法帮你解封。”肖尘细细端详手中的档案，“他的档案历经久远的年代，高阶炼金术变得更加难以破解了。”
“不过我倒是可以暂时让里面的文字浮现出来，能够坚持的时间不长，你要看仔细了。”
“那好，我就看一部分。”陈漾说。还好和楚朝阳有关的很多事他都已经听说过了。
金色的字体浮现出来。陈漾默默地在旁边看着，楚朝阳的过往在他脑海里不断显现。
这绝对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生。不但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是悲惨，悲惨到让人不忍直视。陈漾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百年前的东界比现在还要荒凉，萧瑟的风吹来凉飕飕的。楚朝阳远远地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几个孩子欢笑着来回追逐。他非常瘦小，看起来安静内向，目光中带有温和的笑意。
“那个小哑巴？他是个半鱼人，别人都说他很危险。”
“离他远一点。”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而已，赶走不就行了……”
“别惹他！他是东界主的孙子。”
楚朝阳的眼睛黯淡下来。他默默站起身往回走，一路上踢着小石子，直到后面有人叫住了他。
“朝阳？”
楚朝阳转头，脸上绽出笑容，他看到自己的哥哥站在不远处向他挥了挥手。
“不玩了？”
楚朝阳微笑着打手语，他天生没法说话：“回家了，不玩了，外面不好玩。”
“朝阳，你别天天闷在屋里搞炼金术。”楚赤云说，“偶尔出去玩一下也挺好的。”
“哥。”朝阳比着手势，“你觉得我会变异吗？”
“你哥都没变异，哪里轮得到你？”
“可是我很难受，经常有浑身被灼烧的感觉，晚上痛得睡不着，就起来搞炼金术。我很担心我哪天就变成怪物了。”
“还有就是，我觉得弟弟最近有些怕我。”
“缺月？他为什么要怕你？”
“他总躲着我，大概别的孩子跟他说我很可怕吧。”楚朝阳示意，“我觉得我灵力太强了，火系灵术有时甚至不受控制。”
“那是因为你还太小，等你再长大一点，就能控制了。”
朝阳无声地叹息：“要是当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就好了。”
“别傻了，朝阳，将来会有很多人羡慕你的灵力。”
楚朝阳放下双手，沉默无言地走在哥哥后头，周身溢出来的孤独感在整片天空弥漫。
“陈漾，看这一部分。”肖尘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长大后的楚朝阳给人一种沉静的气质，他的容貌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身材依然瘦小，时常坐在角落里深思，静如一具雕像。
“会长。”一个人推开门，面无表情，“有人想见你。”
楚朝阳站起身，望向门外的身影。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洒在灰蒙蒙的小木屋里，被栏杆划分成一格一格的，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你怎么来了？”他还是打手语。
“做哥哥的还不能来看看你吗？”楚赤云笑道，“这边还真冷，你觉得呢？”
“还好。”
“研究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两种晶石我都提炼得很成功，我给它们命了名，耀王灯芯和夜王灯芯。”
“耀王灯芯？以你的称号命名？”
楚朝阳转身，取出一块红色的，看上去晶莹剔透的石头：“对。因为这块晶石的力量和吞星族鱼人的灵力是同根源的。”
楚赤云沉默。许久之后，他再次开口：“朝阳，你真的要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