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趣书网 > 扇拂玉堂春 > 第76章 第 76 章

第76章 第 76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周穆如青竹般笔直地跪在地上,下颌低垂瞧不清他眸中的情绪。微风拂过魏烜的袍角,也吹不开水榭之中凝滞的气氛。

“下官……永生不敢忘王爷的知遇之恩,”周穆嗓音不如往日里的清朗,带了几分暗哑,“只是苏姑娘本性纯良,难堪繁杂宗族大任……”

他话音未落,魏烜便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这也是,你倒的确家族并不繁杂,不过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的玉扳指有节奏地轻轻叩在木阑干上,“约莫是因为贪赃枉法被先帝抄了家,你父亲在流放途中病逝,你母亲亦追随其后。而你……被忠仆管家千里寻回,隐姓埋名长大,考取了功名,才有了今日。”

魏烜站起了身,眺望太液池的远处,仿佛春光明媚很是取悦了他一般,“还是你以为……本王会随随便便就信你,用你?”

周穆伏地的双手微微发抖,指节泛白,春衫轻薄,却耐不住脊背上仍有了些许潮湿的汗意。

“本王尚且能知道你的底细,你觉得那一位,会被蒙在鼓里么?我朝自没有启用罪臣之后的先例,你猜又是为了什么你能有今日?”

魏烜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眼中仍然寒凉,将昔年的陈年旧案轻描淡写地道出真相,“兴许是因为你父亲并未真的贪赃枉法,本着惜才的心,本王也愿意助你一把。”

暮春的暖风裹着些许垂落的花瓣飘落在水榭的青石地板上,周穆却觉喉间如冰霜凝结,上不去,也下不来。

魏烜顿了顿,语音之中竟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时今日,你所作所为很是让本王失望。苏旎是本王的人,最后奉劝你一句,莫要想些不该想的,不该得的,否则下场不会太好。”

说完,便越过了跪伏在地的周穆,缓步而去。

暮色西垂,太液池的金光斜斜投进水榭,将周穆的脸一半照得渊清玉絜,另一半则浸在阴影之中,阴翳非常。许久,他忽然低笑出声,惊得池中锦鲤倏然摆尾,搅浑了一池水中花影。

他抬头看着太液池的瑰丽风光出了神,许久才猛然转身离去。

……

时庚年庚辰,于暮春之时,天子下诏举行春猎,云:朕欲效成周蒐狩之制,以昭文德、彰武备。今四海清晏,五谷蕃熟,边燧不举已三载矣。然虎贲不可忘韔,着以三月庚辰,会猎上林,命羽林郎引玄甲为围,期门健儿执黄钺列阵。凡北军五校之士,皆束赤帻、佩鹿卢,与朕同逐狡兔,共射白狼。

凡尔军民,当知此猎非耽游畋,实欲观尔等挽三辰之辉光,承九霄之雨露。朕与尔等盟于上林:但使我朝旌旗所指,必令僵野无遗贤,朝无秕政,仓廪溢而刁斗闲。钦哉!

这场春猎声势浩大,举国上下欢庆此盛事。临出行前,朝中上下皆斋戒三日,以祭天地,愿春猎满载而归。

出发的这一日,鸾驾过处如游龙盘桓,车盖如云,一路从未央宫缓行经过横桥,东市,御驾再从上京东侧正门而出。商贾避道,特许民众观行,天子出御驾受百姓跪拜以示仁德,百姓伏地山呼万岁声此起彼伏。一路浩浩荡荡,缓行了半日才出了城。

苏旎指尖轻撩着车帷,望着车外沸腾的人潮怔忪出神。连日来,她早已习惯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倍觉轻松,不需要解释什么,甚至连说话也不必。只是她已习惯白日里太半时间耗在太医院里了,如今二人同乘在一辆狭小的马车内,她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上车之前,蕙兰随侍在魏烜车前,所有随侍的宫婢之中数她最为有资历,却也是不能与王爷同乘的。

苏旎本也随了蕙兰,做好了徒步去猎场的心理准备,却不妨被魏烜点名上了马车。踩上踏凳时,她亲眼见到了蕙兰眼中的震惊和色变。不由得心下一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如此这般冒头,到底是不妥的。

车轮缓缓前行,眼前风景迅速向后移去。不多时,她到底是被沿街百姓跪拜天子的盛况所吸引,暂且将繁杂的心绪抛到了车轮碾起的滚滚烟尘中。毕竟这样的场景,可是难得一见得很。

苏旎眼里带了笑意,专注地看着沸腾的百姓,恍然不知身后一双深邃的眼睛已经盯了她许久。

鸾驾浩荡出城之后,喧嚣渐渐远去。

“看够了?”

沉玉相击般的声音惊得她指尖一颤,车帷应声抖落,回身时蓦然撞进了了魏烜幽暗的眸子里。那人半倚着仰靠,一腿支起,一手放在膝头,另一手不自觉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石青色湖绸的广袖处露出一截戴了皮质护腕的手腕。

苏旎愣了一愣,却见他不动声色地将广袖拉下,掩住护腕。若非是那双护腕,今日这一身端地是清心寡欲玉公子,兼且脸色带了些许苍白,仙姿佚貌得高不可攀。

她默默地将被风吹落的碎发拢去了耳后,呐呐地问:“王爷,可是口渴?”

便伸手去取雕花银壶,给他斟茶。马车还在缓缓前行,车厢轻轻晃动着,但是小几上有专设的固定茶壶和茶盏的位置。斟好茶水,她双手奉上,一滴也未洒出。

双手就这么平举着,她垂眸屏息,却许久也不见他接过。

刚抬起头去看,却见他倾身上前,就着她的手饮下茶水。清亮的茶汤溢出几许,顺着他轻抿住的薄唇滑落至坚毅的下颌,最后滴落入衣袍,只留下几滴深色印记。他喉结滚动几许,双眼却一动不动地凝在她脸上,那独有的沉水香气息忽地就将她笼罩。

她长睫扑簌簌地垂下,掩住眸中的慌乱,视线只敢定在自己那双举着杯盏的手上。脑中却蓦然想起那几日在上京城外的驿站中,自己……是怎么就以口渡参汤给他,幸而那时的他尚在昏迷中,应是不知的,心中更是不由得漏掉了几拍。

“为什么逃走?”

他松开杯子,苏旎一怔,抬眼去看他。耳边全是车轮辘轳的声音,而他倾身向前的姿势和眼中的认真竟让她以为二人回到了在草原时的日子,那时她还不需要时时刻刻记得他的身份。

许久之后,才默默地垂下了头,将杯盏放回了几案上,纤细白净的手指捏着自己的宫婢衣角细细揉搓。

此时的魏烜极具耐心,沉默地看着她,似乎不等到个答案就不打算放过她一般。

马车缓缓前行,车厢中一片静谥。

“我……”苏旎抬了头,眨眨眼看着魏烜,眼圈就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她以为自己能逃掉的。比如,当初就不该进上京城,或者在周府的时候就应该果断些,再或者……即使看到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也仍有就会转身就走的。

可是她却没有,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大概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对错。

“王爷是麒麟阁上客,一言一行皆有章法。而我……只会行医治病,我们说到底还是不同的。这个……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兴许是她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我们在陇西或者在草原时,这些都可以避而不谈,可如今已不同往日。我想着,兴许我识趣些,会给你减少许多的麻烦。”

魏烜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挑了眉看她,“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旎红了脸,却不接话地低下了头,她自知是理亏的,毕竟话也是自己说的,将人不由分说地甩下也是自己做的。可是她以为魏烜会明白,他这样的身份,即使他想也不可能让他嫁娶随心的。

难不成去给他做妾?心中的脑袋立马摇得像拨浪鼓,那是不可能的,不然自己岂不是白受了这么多年的义务教育。她心里太知道其间差距有如天壤之别,她甚至都没有把这些话和盘托出的勇气。

魏烜似乎被气笑了,“识趣?”

苏旎觉着这两字儿几乎是从他的齿缝间迸出来的,有些愕然地看向他,玉扳指叩击声戛然而止。魏烜突然倾身上前,手掌钳住她细弱的下巴,拇指重重擦过她嫣红的下唇。

苏旎被他激烈的气势镇住,二人离得极近,鼻尖几乎就要碰上他的,她从他俯视的双眸中能清晰地看到慌乱的自己。

忽见他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本王就喜欢识趣的,你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让本王失望。”

话音未落,他猛地松开钳制,姿态慵懒地退回原位,偏头看向车外风景,神色漠然,俨然一副不愿再与她多言的架势。

苏旎悄悄地松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裾。方才那番剖白并非全是真心话。皇亲国戚,牵一发而动全身,未来的王妃必然要出自名门望族,具体会是谁,她不愿细想,也不敢细想。在那个位子上,总是免不了会需要他去冲锋陷阵,甚至身先士卒,光是想想她的胸口就堵得发慌。

她太了解自己了。面对解不开的困局,她总惯于逃避,每每遇到无解的难题就借故转移注意。潜意识里总认定时间终会给出答案,世事自会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四个字,反倒成了怯懦的最佳借口。

可魏烜不同。九五至尊也不同。那些人天生就带着逆流而上的勇气,骨子里刻着扭转乾坤的本事。即便力挽狂澜之际,也要做出举重若轻的模样。他们生来就是不同的,她只有能力过自己的小日子,甚至这一路走来,她能侥幸活着都屡次是拜他所救。

既知自己扛不住这般惊涛骇浪,倒不如就好好珍惜已经有过的彼此,就够了。他一次一次的化险为夷,又何尝不是以性命与命运豪赌,可凡事总有万一。她却接受不了做那个眼睁睁见他屡屡以身涉险的人。

苏旎将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整个人僵在马车的一角,思绪万千。

暮色浸染层峦时,浩浩荡荡的车马终于到达了京郊猎场。这里是京郊的五十里的终南山,位于秦岭北麓。皇帝选了此处作为此次围猎的猎场,主要是因为此处山林茂密,乃是天然的屏障。山中气候,一日之内都能有四变,亦是增加了围猎的难度。正是因此,林莽间除惯见的麂鹿狐兔,更是有吊睛白额虎、苍背山狼与黑熊。

终南山巍峨的轮廓在残阳里化作泼墨山水,伴随着这一队车马蜿蜒进入了皇家别苑“甘泉宫”。别苑内的景致有别于未央宫,具是一派小江南的秀丽景致,飞檐斗拱间或挂着悬铃,偶有清风拂过便如山灵在低吟。

甘泉宫顾名思义,乃是为了这山中一汪难得的天然暖泉所建。皇帝特意指了魏烜临泉的醉仙阁,其间正有一泉眼引入竹林之中,终日源源不断地氤氲的热气漫过竹林,恰似仙境一般。这汪暖泉傅太医曾与皇帝提过,亦是对魏烜身上的伤有助益。

此次围猎盛世,除却世家大族,还有百姓擢选出的五百勇士,收获丰盛者皆能到御前论赏,乃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御驾进入甘泉宫时,天色已深,然则别苑早已有陈公公提前先行打点过。当夜,别苑中设宴,百来盏龟鹤铜树灯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席间不乏靡靡琴音伴着青铜编钟,亦有美酒佳肴,鲜果与蜂浆。

那平民中擢选的五百勇士亦会出席,各个摩拳擦掌,以期在御前露个脸,兴许还能平步青云。可是他们哪见过此等阵仗,世家大族的锦衣玉带带着烛火映出的饱满色泽,贵女们的鬓间步摇伴随着阵阵轻声的娇笑,无一不让他们赧然脸红。别说事先准备了看家本事,皆都看得愣了神,反而激发了他们蓬勃的竞争之意。

皇帝说过一番鼓舞士气的话,又携皇后与百官祝酒,便借口疲乏,先行回宫。此乃惯例了,魏铭知道只有自己走了,这席间才会活泛起来。他本也有此意,围猎前松快些,到得明日开始,便是各凭本事的时候。

魏烜坐于天子一侧,他本也想随了陛下脚步,早早回去醉仙阁。可是不知怎的,此情此景,竟是莫名有些眼熟,叫他流连忘返。

恍惚间,他修长指尖还能清晰地勾勒她穿着薄纱舞裙在烛火里舞动的腰肢。那时的她亦是像今日一般,规规矩矩地跪在自己身后展臂为他斟酒。她倒入他怀中的瞬间,天知道他因心动惊起的波澜远远胜过面临两军对战前的压迫。

那夜里她盈盈一握的腰肢,颇为乖顺的眼神,与今时今日的处处克制,保持距离……大为不同。

宴厅忽然爆发的喝彩声拉回了他的思绪,原是哪位公侯家的公子挽了个剑花,顺势割裂了一名舞姬的下裙裳一角,他顺势捡了起来,笑着捏在了手中。

他垂了眼睫,莫名心中便升腾出一丝戾气。

“倒酒。”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