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阿伊扎递过一张饼,笑道,“若是一夜两夜的,应也是无事的,帐篷我们都带了,只是只有两个帐篷,还请二位将就将就。”
待几人休息了片刻,阿伊扎便催促大家整装再次上了路。这一路算是紧赶慢赶,几人仍然没能在日暮时分赶到下一个部族。
阿伊扎循着方向,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古丽娅在打马围了她转了一圈道,“兴许阿拉古是换地方了,今年的冬季虽然没有暴风雪,也许他找到了更肥沃的住处。”
阿伊扎蹲了下来,以手摸了摸地上湿润的黑色土壤,这一片地湿润平坦,来年春天必然是极其肥沃,适合养牛羊的一处好地方。他们一路赶来速度已经不慢,按说应是能见到阿拉古的部族了才对。
她抬头看去,这里一片荒芜,黑色的泥土上还有浅浅的一层冰凌,哪里有半点人烟气?
阿伊扎站起了身子,将手上的土拍去,抬头对魏烜道,“今夜在此地扎营,天黑了之后不宜在草原疾行。”
魏烜点了点头,便当先下了马,安顿好马匹便去打柴,收集干草,以及牛马的粪便,这些都是草原上现成的燃料。想要安全地在野外度过一夜,篝火是不能灭的。
苏旎便自发地去帮助首领扎营,两个帐篷扎起来颇为费了些力气。上一世里,她也在读硕士时期和同学去登山野营过几次,那时的帐篷要轻盈方便许多,防水又挡风。她试了试搭好的帐幕,检查是否已经扯紧,牢固。
当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四人已经围坐在篝火边了。
苏旎将雪水在铜壶中煮化开来,又将从军中带出的一袋子粟米倒入其中,要不了多久粟米粥香便散了开来。
粟米在草原上也是难得的好东西,通常草原上的部族需要拿出大量的物件去换取米粮,像是富足些的部落,比如阿伊扎和古丽娅所在的部落,在重要的节日里也能吃上粟米。只是像苏旎这样远行还揣在身上,随时拿出来分享的,对于她们而言仍是奢侈的。
古丽娅接过苏旎递来的一碗热腾腾的粥时,那胸中就快要漫出来的不待见和对她的不喜很快就被弥散在唇齿间的米香取代了,对着苏旎也是喜笑颜开起来,给她讲了一个接一个的草原上的传说故事。
苏旎仰起头,草原上的夜间极其安静,漫天的星空如同铺了钻石的幕布一般笼罩了草原,远处的山峦如同沉睡的巨兽,轮廓在夜色中像巨物暂歇一般,给景色加了一重庄重和肃穆。此时这里除了风声雪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极目远眺,四下旷野之中也没有人烟灯火,只有无尽的寂静和空旷。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冬天的冰寒和泥土的清新,和前一世为了暂避俗世去爬山野营比起来,这时候的大自然更加原始,空气更洁净,心中忽地就生出些对生命和自然的敬畏来。她也是冥冥之中被牵引来此的一缕幽魂,能够再次感受到食物的香甜,重新执医,还有了意中人……她已感佩非常。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篝火的噼啪声,她倏然睁眼。
阿伊扎正用一把精巧的匕首挑起了一块盐巴扔进火堆,火苗骤然腾地向半空窜了起来,像是小型爆破了般,隐隐能见到腾起的热浪。她的脸色被映得火红,脸色有些肃杀。
“莫怕”,古丽娅口中还嚼了快馕饼含糊道,“狼崽子见了兴许就会躲远些……”
话音很快便被夜风卷走了去,几人的马匹突然间焦躁地踏蹄起来,发出阵阵嘶鸣。
阿伊扎将手中的匕首握了紧,抬眼看了看栓马的方向,“你们先睡,我来守夜。”
“我来守上半夜吧,你们先休息。”魏烜站起了身,将随身的剑抽了出来在手上挽了个剑花。
到此时阿伊扎更是确认眼前的人必然身份不凡,且是个扎实的练家子。别说是猎杀狼的这一手,就是这把剑,她即便远在草原也是知道精铁价值不菲。
她便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守下半夜。”自去了帐中歇下。
古丽娅本是要随了首领同去休息的,可是见魏烜守夜便心知这是个机会,“我来陪你。”起身便坐去了魏烜身边。
苏旎正埋头收拾餐具,将锅碗瓢盆一一整理收入包袱中,闻言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悄悄抬眼去看魏烜的脸色,果然撞上他的视线以及不太愉快的脸色。
古丽娅也见着了苏旎的笑容,她自觉自己是美丽的,这汉族姑娘也是美的,只是她们二人美得并不相同。草原上的姑娘多的是喜欢上同一人的,又没什么束缚,看对了眼在一起便是。是以,她也笑了起来,只当是开心。
苏旎笑着不发一言地收拾妥当了才转身去了帐中,躺下之后将魏烜的皮裘大氅裹紧。耳边听着帐外阵阵呼啸的风声,一想到魏烜的脸色,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此前二人还在说着“一夫一妻”呢,这不正好?考验就来了。
他还提起过“嫁衣”的事儿,可她总觉得一生之中何其多的意外,像这样的考验会一直有,恰好可以以此明辨心性。嫁不嫁的,都是后话吧。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苏旎很快便觉睡意来袭,她亦是心知若是只有她一人或者她与部族众人在这荒野之中,她决然不敢如此快便有了睡意。
能让她有了这样多的安全感的人,此刻正坐在篝火边,应付着她以为的“考验”,一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便弯了弯,沉入了梦乡。
“你们汉人使剑的多吗?”古丽娅好奇地瞧着他的剑鞘问道,那剑鞘材料看着就是价值不菲,其上雕纹更是她从未见过的精细,比她们部族出嫁时所佩戴的首饰还要精细。
“不少。”魏烜说完便站起了身,独自走向拴马的树边。
“你去哪儿?”古丽娅刚想追上去,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影倏然不见了,“魏烜!魏烜!”她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喊了几声,却不见人影,只有凛冬的寒风呼呼吹过。
阿伊扎这时从帐中走了出来,低声问她,“喊什么?”语气中似带了丝责备。
古丽娅有些诧异,亦有些委屈,阿伊扎从不会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这是怎么了?
“他人不见了,就这么忽然消失了。”她忍不住凑近了首领,站在了她身后,悄悄问,“这些汉人是不是会什么巫术?”
阿伊扎已五十出头,不论年轻还是现在都是族中善战擅猎之人,自然见过的世面也是多的。草原上擅武的人也不少,但多是以摔跤为主,中原的武功她也只是听说过一些。
“这应是轻功”,她缓缓说完,才转头看向古丽娅,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人与人之间还是讲究一个看对眼,此人不属于你。”
古丽娅一听就有些不高兴,赌气道,“苏姑娘与我有何差别,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这话问得当然是有些天真的,草原上的姑娘向来性子直爽,并无顾忌。
阿伊扎看了看她艳丽的脸,确是明艳大方又会一手骑射的好功夫,搁着草原上哪块地儿上都是最明丽的珠宝。她伸手抚了抚古丽娅的脸颊,眼中颇有些长辈的爱怜,“咱们的古丽娅当然值得草原上最英勇的勇士献上真心,只是这人却非我草原雄鹰,也对你献不出真心了,他的心给了苏姑娘。”
她抬起下巴点了点另一边安静的帐篷,语重心长地说完后,就笑着捏了捏古丽娅的脸颊,转身回了帐中。
古丽娅正在对首领说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轻轻“切”了一句,蓦然间一声凄厉的嗥叫刺穿了静谥的夜空。那声音浑厚,穿透力极强,四面荒野竟传了个遍,让她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陡然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很快由远及近的狼群都有了呼应,一时狼嗥声此起彼伏,他们拴住的几匹马同时扬起了蹄子,皆有些暴躁。
古丽娅心中很是不安,极目眺望,终于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了魏烜的背影,他的长剑早已出鞘,在月光下闪着银寒光芒。
黑暗中狼群的数量逐渐显现了出来,荒原中到处都游荡着幽绿光芒,如同一群从地狱来到世间游走的恶灵。
狼群分了批次缓缓向魏烜靠近,它们行进起来轻盈而迅速,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魏烜的剑尖发出微微颤动,盈满了气劲,他紧紧盯着还站在远处黑暗中的头狼。这只头狼不仅力量惊人,而且狡诈,它的眼神中蕴藏着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来追踪他们的饥饿和凶残。
“看来你是不想活了。”魏烜偏了偏头,低沉的声音轻缓从唇边溢出。
突然间,一只狼打破了双方的沉寂,发动了攻击,它的身形如同暗夜中的闪电一般,朝着魏烜扑跳而去。獠牙亮了出来,涎水从牙齿上滴落,而此时魏烜的剑几乎同时挥起,流星一般的一击便能将它毙命。
这狼在剑挥起的瞬间似乎就灵敏地觉察了那蕴满剑尖上的杀意,竟是被那气劲和威压迫得跳起来了又呜咽地退了回去,堪堪躲开了那足以致命的一击。
狼群便由此开始了攻击,纷纷跳扑了上来。这次它们不再是单打独斗了,而是一只接着一只。
魏烜的剑十分的快,几乎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刺穿了几只狼的腹部,狼嗥声呜咽声接连起伏,渐渐地他已经听不清狼嗥的方向,只专注了眼前扑上来的狼群。
狼群的包围圈还在缩小,几乎是以狼尸铺就了接近他的路。在他斩杀了第三波狼群的围攻时,攻势才缓了下来。他的身上布满了飞溅出的斑斑血迹,足边躺了至少十几只狼的尸体。
狼嗥还在继续,由远及近,似乎还不断有狼听到了头狼的呼唤,正在围拢。
古丽娅向前赶了几步,又不敢走得太近,篝火附近总是安全的,更何况帐中还睡着人,如果她走远了,有了万一,大家都得成为狼群的腹中餐。她攥紧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狼群。
手却紧紧扣在弦上,迟迟不敢放箭。魏烜在远处,她的箭射程到不到得了还说不准,万一射偏了……她不能贸然将狼群的攻击吸引到此处来。
这是她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场面,即使生长于草原之上,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一群狼围攻一人的阵仗。草原上的人民皆是敬重自然的,取之于天地,也还于天地。如此这般聪明的头狼,能号召了这样多的狼群前来相助,于她们眼中不亚于神明一般的存在。
她咬着唇,举着弓箭的双臂终是缓缓垂了下来。
魏烜这样的人亦是她没见过的。从前她只觉得这人高大英武,长相又俊美,不同于草原上的汉子多是粗鲁之辈。他教养甚佳,对人总是温和有礼,对苏姑娘更是热情又温柔,明晃晃地部族众人都看得出来。除此之外还会武功,自然是无处不好,无处不让她心生欢喜。
可是此刻,她亲眼见着他手中的剑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凌冽的光,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绞杀着这片荒野上最狠厉的动物。每挥舞一次那剑,飞溅起来的血腥,她的心都忍不住颤抖,这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如此反差的性情?
她看不懂,也想不通。
狼群的攻击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魏烜却巍然不动,节奏丝毫也没被打乱,沉着甚至是机械一般地砍杀着向他扑来的狼群。
攻击终于缓和了一波,狼群似乎有了胆怯后退之意,这时一只巨大的狼影从狼群中缓步而出。这只头狼的体型比普通的狼大了许多,它的毛色如同墨一般油亮,眼睛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它缓缓走向魏烜,眼神中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残杀之一。
魏烜的剑也因感受到了杀意而颤动,他的眼神仍是平静无波,只是紧紧盯着这只头狼。他知道这只头狼等了他很久了,与牲畜自是讲不了道理,只有以暴治暴才是此时最佳的解决方案。
这也是他夜半主动将自己暴露于狼群前的原因,他不可能一直耗着,等待着头狼找机会攻击,与他们而言太过被动。更何况,苏旎在身边,他并不想再让她有任何差池。既然这头畜生这么想围追堵截地报复他,那么就干脆来个面对面的对仗。
胜者,为王。
霜粒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魏烜横剑当胸,剑刃上斑驳的血迹缓缓滴落在地,沁入了泥土之中,混合着冰粒,结成了褐色的块。
缓步而出的除了这匹头狼之外,还有另外几匹灰狼,竟是如同听令一般呈扇形匍匐在侧,包围了他。它们火热的鼻息喷出了白雾,凝成水珠,落在魏烜身前已经快要冻硬的狼尸上。
魏烜年少时,也曾随军与狼群对战过,那时仅是作为一次练习。他对狼的习性有些了解,心中却能感觉到此次的不一般,这头狼和以往他见过的所有动物都有些不同。
头狼缓缓逼近,嘴角露出锋利的牙齿,狡黠而又凶狠的目光紧紧盯住他。
他体内内力如同洪流般涌动,就像生来就为了各种战斗而做好了准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