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仙城,赵女士应该去单位值班了,家里一片漆黑。我没开灯,进门就径直倒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是赵女士回来了,她给我带了烧烤。
明天假期就结束了,这几天不同寻常的经历仿佛是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在熟悉的家里和赵女士一起边看电视剧边吃烧烤才终于从那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中脱离出来。
我总觉得忘了点事情,打开手机看到班级群里求答案的消息才想起来作业还一笔都没动。从书包翻出几张被挤压的像咸菜似的空白卷子,我头疼地把它们又全部塞了回去,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补也来不及,干脆明天早点去教室抄得了,在抄作业这方面,我向来没有心理负担。
第二天我比平常早了四十分钟到了教室,看来有同样想法的人还不少,教室里三分之一的座位已经坐了人。
撇了一眼,何喆座位还空着,想来也是,他作业肯定写完了,视线一转,我的好同桌陈大仙正扑在桌前奋笔疾书。
“快,把写完的给我抄抄。”说完没等他反应,我直接动手把他桌面几张写了字的卷子抢了过来。
“诶,狗艾琪,瞎说什么呢,什么抄的,这可是我自己写的。”我边动笔边发出质疑,“就你?”
“不信你自己看,绝对真实。”陈泽头都没抬地辩驳。我仔细看了一眼手里的物理试卷,确实很真实,有些题目的答案明显就不对劲,“大兄弟,这三角斜坡怎么看也不像69度啊,你不是瞎写的吧?”“爱抄抄,不抄滚嗷。”算了,听天由命吧,赌一把陈泽这家伙的运气。我开始埋头苦抄,太过专注以至于连何喆什么时候来了都没发现。
堪堪抄完后一抬起头就发现何喆已经端坐在那了。今天气温下降得厉害,何喆穿了一件靛蓝色格纹风衣,坐着比同桌的小四眼高两个头。
我默默在脑子里想象如果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帅脸放在小四眼那个小体格,再套上他那件挺阔的风衣会是怎样一种滑稽的组合,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旁边的陈泽古怪地瞪了我一眼。
整个教室闹哄哄的,不一会班主任老魏就来了,老生常谈的把我们骂了一遍就开始收作业。
昨天从文山县回来的路上杨笛几乎一句话都没说,我有些担心,一下课就跑到高三教学楼,结果被杨笛班里的人告知她今天请假了没来。
我在教学楼外的小花园里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给杨笛拨了电话过去,手机里却传来用户正忙的提示音。
我猜想经历了这些痛苦的事情,杨笛可能是想休息几天。
晚上下晚自习后我又默默地跟在了何喆身后,晚上刮起了秋风,在带来寒气的同时也吹散了何喆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我吸了吸鼻子,想借此多收集一点。
“你感冒了?”我感觉何喆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真矫情,“没有,风吹的,”他估计没相信我的解释,从口袋摸了包卫生纸丢给我。
我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一般都是我问他答,如果我不说话,何喆大部分时候只会保持沉默。我不觉得这种沉默有什么不好,但此刻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和他交流的冲动。
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我说,“何喆,你今天穿这件风衣还挺好看的。”他沉默了一分钟,似乎在考虑要如何回答或者是到底要不要回答我这句突兀的夸赞。
看他的反应,我这种没有眼色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妥,于是赶紧找补道,“啊,不是说你穿别的衣服就不好看的意思,你身材好,穿什么都挺好看的哈。”说完也不好意思再跟在他屁股后面了,赶紧跟他撂下一句道别后就往校门口跑去。
回到家后,我先写了会儿作业,最近陈泽像中了邪似的,学习得相当认真,上英语早读都不补觉了,我也有点被他感染到了,看来好学也像是一种病毒,靠近了病原体就容易被感染。
写到一半,碰到一道有点难度的物理计算题,我停下了笔,纠结了一下,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何喆,问你道题。”发完消息我又担心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半天没敢看对面的回复,后来发现这些想法根本就没必要,因为何喆压根没回。
第二天是语文早读,等我打开语文课本,一翻就翻到了那几张便签,是昨天那张试卷几道物理大题推导过程,工整的楷书一看就知道出于某人之手,一股巨大的喜悦击中了我,我几乎想要立刻大喊出他的名字。
我向何喆望去,他像往常那样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大概是在写字。但我突然有了些大胆的推测,他会不会也有点喜欢我,不然以他那种性格,为什么最近突然这么友善?
我很想找人帮忙分析一下这件事情,可是周边最亲近可靠的杨笛最近经历了那种事情,我实在不能再用这些事情去打扰她,方添和陈泽这一双活宝完全就指望不上,剩下跟我能算得上朋友的,也只有当事人之一的何喆了,那我直接去问他是不是对我也有意思还比较简单?
下课后我又跑了趟高三,因为来得太频繁,杨笛班里的同学都认识我了,没等我开口直接就告诉我杨笛今天又请假了,我隐隐感到了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杨笛都没有来上课,电话还是占线中。快入冬了,我猜测她可能是得了流感之类的疾病,所以在家静养。
而这种不安终于在周五这天得到了验证。
这天没有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我跟在何喆后面刚走出校门,脑子里还在想周末怎么把何喆骗出去约会,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在大喊我的名字,是个穿着黑色夹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等他迈着大跨步走到面前,我仔细一看才认出来,男人原来是杨笛爸爸,他跟上次见面形象相差很大,今天穿着衬裤皮鞋,打扮得很正式,还带了副金丝眼镜。
还没等我跟他问号,杨迪爸爸就很着急地问道,‘’王艾琪,这两天杨笛跟你有联系吗?”我刚想开口回答,旁边的何喆就把我往后拽了一把,我转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杨笛爸爸反而清楚了他的意思,主动向他介绍道,“同学,我是杨笛爸爸,从放假结束后就在单位值班,今天凌晨才回家,结果发现杨笛不在房间里,给她打电话也占线。今天一早给你们老师打电话,发现她居然自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没告诉我。你说这孩子,多让人着急。你们两知不知道杨笛现在在哪里?”
惊讶和担忧顿时涌上心头,不安的预感灵验了,我连忙摇头道,“我也是从假期回来就没见过她,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还以为是杨笛生病请假了。”
听我说完,杨笛爸爸表情更加凝重,“王艾琪,你最后一次见到杨笛是什么时候?”“就是我们从外地回来那天下午,我是先把杨笛送上楼才离开的。”我着急解释道。
杨笛爸爸眉头紧锁,从口袋里拿出包黄鹤楼,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后说道,“她应该回家过,周日那天晚上我给她打过电话,让她帮我把书桌上的文件锁到抽屉里,今天回去的时候我发现文件确实在里面。”
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至少杨笛不是被别人带走的。
“王艾琪,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孩子,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们出去到底干什么了?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杨笛爸爸用审视的眼神紧盯着我,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有劝解的意味,想到在文山发生的那些荒诞,我却无法避免地感觉到慌乱,犹豫过后恨不得马上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杨叔叔,我们.....”
何喆及时打断了我,“杨叔叔,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去报警,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杨笛爸爸沉默了一会,没再多说什么,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就走了。
我感到既愧疚又不安,拉着何喆去了学校附近那家半岛咖啡,这家店在当时消费相对较高,最便宜的柠檬水都卖二十八块钱,还有低消限制,好在是环境比较安静。
我点了杯柠檬可乐,何喆要了杯咖啡,放在平时我肯定要碎嘴子几句,问他为什么大晚上还要喝咖啡,现在却完全没心思去管这件事情。
等到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远后,我担忧地询问,“何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跟叔叔说清楚我们假期发生的那些事情啊?”没等他回答,我才意识到这些事情本来与何喆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很多前因后果他也不清楚,这是个很艰难的问题,我这样问,似乎全然把压力带给了他,这是很不公平的行为。
于是便决定赶紧转移话题,“诶,何喆,你这么晚喝咖啡不怕睡不着吗?”不过可能是转移的太僵硬,何喆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反而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这件事你不应该再管了。”
虽然他没有明确了说明是什么事情,但我已经了然,不由得心里一紧,“啊,为什么这么说?”“杨笛是高一下学期从景川中学转到仙城中学来的,你知道原因吗?”我老实地摇了摇头。
“她和黄子骏两个人晚上在学校体育馆约会被发现了,景川中学规定必须有一个人退学,不然就都开除。要不要猜猜看,被开除的是谁?”
我感觉智商被嘲讽了,“这还用问?杨笛都转学过来了,当然是她啊。”何喆闻言轻笑了一声,“是黄子骏,她后来转学去了景川的一所私立高中。”
我有些震惊,这种事情虽然不好明说,但上次在警察局见到的黄子骏家长明显家庭环境优渥,在这样的事情上应该优势更大才对。
何喆没有卖关子,接着就说出了缘由,原来黄子骏父母的确在景川当地拥有一家小有名气的建筑公司,而杨父虽然只是个地方检察官,但她爷爷是刚退休的景川教育局局长。
“王艾琪,你看,人大部分时候了解到的只是事件的一小部分,并把已知的这一小部分认为是真理,因此也可能永久的与事情的真相失之交臂了。”何喆刚说完,服务员就端上了饮料,他端着面前的小瓷杯喝了一口,“咖啡因对我的效果影响很有限,我不会睡不着觉。”
听何喆讲述完,我脑袋有点晕,摆在面前的问题更多了,“这些你怎么知道的?你原来这么八卦的吗?还有这些跟你说的让我不要管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面前的何喆给人的感觉跟我以前自认为了解的帅哥书呆子有很大出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或许真的像何喆说的那样,我了解到的只是一小部分的他?
其实上次他去文山找我们就够让我震惊了,最近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仔细琢磨,没想到他还会打听这些与他个人完全无关的东西。
如果现在开始回想的话,一切从我们一起去仙女峰露营开始,不对,应该还更早,从他急匆匆赶来广场放烟花开始,似乎他就有了“活”过来的征兆。我总感觉他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但现在想来,我其实并不了解他在学校以外的地方是怎样的表现。
他是不是仙城人,上的哪所小学哪所中学,去过哪些城市,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是不是和周雪儿一样喜欢那些画风诡异的作品,我好像确实不了解他。
在我搅着玻璃杯里的柠檬陷入迷思之际,何喆看向了窗外,街道上亮起的路灯映射在咖啡馆厚重的落地窗玻璃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自说自话一般地问道,“你时常会感到无聊吗?”
我回想了一下,认真地答道,“偶尔会吧,连学习其实也不会让我感到无聊,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困扰。”
何喆把头转了回来,脸上带了些许笑意,“那你很幸运,比我幸运。关于杨笛的事情,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她和黄子骏,只能说两个人都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从她把你牵扯进这件事来看,显然杨笛是个缺乏做出明智选择才能的人。因此我的建议是不要再参与这件事了。”听完这番话我不由得感到心寒,强压住内心隐隐的怒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反驳道,“正确的选择,那样的处境下你会怎么选?至少她们是彼此相爱的,不像你,你有喜欢过谁,爱过谁吗?你总是那样漫不经心,我听出来了,你做的所有事就是单纯因为无聊吧。”
听完我挑衅的质疑,坐在对面的何喆表情也并没有什么变化,更不像是有什么要反驳的意思,我感到愈发失望。
“我先前还以为,你是把我和杨笛当朋友了,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和杨笛,帮她是我自己愿意的,换做是陈泽,方添,或是你,我都会帮忙的,可能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这样,没办法做出正确选择的。总之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看着办,不会麻烦到你!”放完一番狠话,我便一把拎过书包,气冲冲地就跑了,走在路上才想起来忘记结账了,把何喆拉到半岛咖啡的时候我还放话说请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