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还没结束，季秋冬怕温聆喝醉，便带她提前离开了。

潮市的夜晚很美，不似龙城那种高楼林立的繁华，却有独属于自己的灯火璀璨。汽车离开别墅穿过大片郊区，进入城市之中，映入眼帘的尽是温暖的人间烟火。

温聆有些微醺，将车窗打开些许，感受着窗外的微风。她看着大路两旁纵横交错的市井长巷，街边叫卖的摊贩，牵手散步的情侣，来回奔跑的小孩子们...

温聆不自觉扯起了嘴角，她很喜欢潮市的温度，不光是气温还是人情味。

她在龙城生活太久了，那个城市节奏很快，街上每个人的脸都写满了疲惫和忙碌，很少有这些人脸上的那股安然和惬意。不知何时，温聆已经离真正鲜活的生活越来越远了，这种缓慢的、不急不躁却幸福而满足的生活，是她难以企及的美梦。

季秋冬安静看着温聆慵懒地靠在车窗边的侧脸，窗外细细的风将温聆的头发吹得微乱，衬得她更显妩媚。

车子行驶到了滨海街道，夜晚的海滩上依旧有不少人在散步或嬉闹，季秋冬往留意到温聆的神情有一刻松动，也往外面看了一眼。

“找个地方停车。”季秋冬淡淡对司机说。

“好的。”司机恭敬地应声，将车子停到了路边。

温聆回头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季秋冬，见他深邃的眉眼满是柔和，看着她轻声说：“下去走走？”

外面是夜幕下的沙滩和茫茫大海。

温聆点了点头，开门下车。

将那双银色的高跟鞋拎在手里，温聆和季秋冬行走在松软的沙滩上，海风将二人的头发和衣角吹起，一双俊男靓女引得周围人不断侧目。

宴会上的酒喝着有些起后劲，温聆本来没感受到多强的醉意，如今让海风这样一吹，突然觉得头有些浅晕，脚步不自觉踉跄一下。

季秋冬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见她身子有些摇晃，马上眼疾手快把她扶住。温聆被季秋冬这么一拉清醒了一些，暖黄的灯光映在她脸上，看着比平日更加动人。

季秋冬看出温聆有些醉，不远处有一处卖冷饮的摊子，他把温聆扶到一边坐好。“在这里等我。”季秋冬温柔摸了摸温聆的头发，走向前方的冷饮摊。

温聆坐在柔软的沙子上，呆呆望着不远前方一群你追我赶的小孩子。周围没几个人，温聆的注意力被那几个小孩吸引，他们正围绕着中间的一个小女孩嬉戏着，一片欢声笑语。

海浪声阵阵，起初温聆没有听清那群孩子口中吵嚷的话，待浪潮褪去，看到中间被围住那个小女孩的脸，温聆心中一惊，继而听到了其他小孩不停对她说着：“丑八怪！”

海边附近有不少居民区，这几个孩子家应该都住在这一带，身边也没有家长带着。温聆见那几个小孩子围着中间的小女孩吵够了，纷纷嬉笑着跑到别处继续玩闹，小女孩没有跟过去，默默蹲在了原地，在脚下的沙子上不停画着。

温聆在不近不远的距离看了会那个小女孩，见她久久不动，起身默默走到她身边，看向她在沙子上画的图案。

那是一幅很简单的稚笔，温聆看了半天，依稀看出是一只微笑的花脸小猫。

温聆蹲坐在小女孩身边，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半边脸都是褐色胎记的青涩脸孔。

“姐姐，你好漂亮。”小女孩呆呆看着正对自己微笑的温聆，用稚气未脱的嗓音羡慕的说。

温聆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歪着脑袋看她画的小花猫。“你画的小猫也很漂亮。”温聆说。

小女孩眼中变得黯淡，轻轻摇了摇头，“不漂亮。它的脸是花的，没有姐姐的脸漂亮，姐姐的脸是干净的。”

“可是我也不是天生就漂亮的，”温聆温声说，“小时候有很多人嘲笑我呢。”

小女孩睁着圆圆的眼睛懵懂的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温聆非常确信地用力点了下头，“那时候很多人说我是丑八怪欺负我，当时我很伤心，可长大后我发现，好不好看是可以由自己决定的。”

“那我可以变好看吗？”小女孩摸了下自己胎记的位置，期待的看着温聆。

“可以啊，”温聆说，“好好学习，现在医学很发达的，等你以后赚了钱，想怎么变美怎么变美，骗你是小狗。”

小女孩半信半疑，但看着温聆笃定的眼神，她觉得这么好看的姐姐不会骗人，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渐渐消散，小女孩眼中恢复了喜悦的神采。

季秋冬拿着两瓶汽水，默默站在她们身后，将方才的对话听了大半。他看到温聆安抚小女孩时温柔的表情，心中蓦地有些触动。

片刻后，小女孩的家长在路边遥遥的呼喊声响起。离开时，小女孩看着温聆，腼腆的给了她一个拥抱，随后小脸通红地往远处跑去。

温聆看着小女孩跑远，眉眼如画。

下一刻，她看到了驻足于她身后不远处的季秋冬。季秋冬见小女孩跑了，慢慢走到温聆身边坐下，将手中一瓶汽水递给她。

温聆没想到季秋冬离开这会儿竟然是去她买饮料了，有些意外地将汽水接过。白桃味汽水入口的一瞬间，温聆有些干燥的嗓子舒服了不少。

“心情好点了？”季秋冬看着温聆柔声问道。

“还好吧，本来也没有不好。”温聆是实话实说。刚刚季雨霖那些话对她没有丝毫杀伤力，因为那些都是他的假设，温聆从来没有幻想过嫁入豪门。

“你好像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都有很好的脾气。”季秋冬手托在侧脸，静静望着温聆。

“也不是吧，”温聆说，“上次快解约的时候，我对我之前的经纪人和老板态度也不怎么样。”

这个回答让季秋冬免不得又有些受伤，在温聆的心里，他居然和这种人排在一个等级。

“最开始，我觉得你是个性格冷漠，不近人情的人，可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发现，你骨子里其实是善良的，你可以对对你出言不逊的吴瑜伸出援手，也可以对一个陌生小女孩暖心开导，你似乎有着非常强的共情能力和同情心，温聆，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理解和宽容从来不会给我几分呢？或许我说过一些过分的话，也做过一些强横的事，但我从没想过伤害你，你心里真的从没有为我软过一次吗？我是认真的，想把你留在身边。”季秋冬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温聆，看着她娓娓说着。

温聆默默吸了口汽水，思考着季秋冬说的话。

的确，从开始到现在，季秋冬的所作所为只能称得上专横霸道，但从未真正的做过伤害她的事，所有的矛盾和争吵都是两个人尖锐的性格所致，她不敢保证季秋冬的心是好是坏，起码他的行为没有真正越轨。

其实扪心自问，温聆并没有多讨厌季秋冬，只是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免不了害怕而已。

可能除了害怕他自身的强大压迫感之外，温聆也害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再次深陷在这个名为季秋冬的梦境里。

十一年前，她陷进去过一次，后来满盘皆输。

“这个问题其实我回答过你了，只是你不信而已，”温聆看着季秋冬，“季秋冬，其实我胆子很小，会害怕很多东西。我没有看破人心的能力，无法通过对方几句话就确认事情的真假，所以对于那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我一向不会多贪。不贪心，就不会伤心。”

季秋冬大概懂了温聆的意思。他知道温聆是个谨慎的人，没想到对待感情，她也是这样谨慎过头。

“那你和你之前的两个男朋友因为什么分手？”季秋冬问。

“不合适而已。”温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能是我一心想着赚钱，不算个完美的体贴的女朋友。”

过去的两段恋爱都是温聆一时兴起谈的，时间不长，很多细节温聆已经忘记了。因为相处不久，所以分开时她也没有非常伤心。

季秋冬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玻璃瓶，思忖着开口：“那你说的那个‘喜欢的人’是哪个男朋友？”

温聆怔了怔。

季秋冬捕捉到了她表情的变化，认真看着她的脸。

“我们没在一起过。”温聆对上他的视线，“只是我喜欢他而已，他不喜欢我。”

季秋冬微微凝眸，看着温聆眼中闪过而过的光芒，温声说：“那他要么是瞎子，要么是傻子。”

海浪阵阵拍打着岸边，温聆盯着季秋冬的双眼，半晌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我又没说错。”季秋冬不知道温聆在笑什么，但看她好不容易在自己面前这样真心地笑，心情瞬间晴朗一片，看着温聆的目光愈发柔和，“你这么好，失去你是他的损失。”

温聆叹了口气，“不是的，那时的我还不够好。不够优秀，不够漂亮，不够聪明。”

“就像你刚才和那个小女孩说过的，优秀，漂亮和智慧都是可以慢慢累积的，但一颗善良的心不会。”季秋冬望向远方漆黑的海面，似有所感，“即便你那个时候不优秀，不漂亮，不聪明，我还是不会收回我的看法，失去你是那个人的损失。”

温聆在这之前没想到季秋冬的口才竟然这么好，谁说他不知道怎么和女人接触，这好话说得人一愣一愣的。如果他知道刚刚这番话骂的是他自己，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喜欢一个不漂亮却心思善良，对你好的女孩吗？”温聆鬼使神差地问。

话说出口那一刻，温聆就有些后悔了，她似乎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会。”季秋冬说。

他的回答迅速而笃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思索时间。似乎这个问题已经有人问了他千遍万遍，答案早被他熟稔于心。

温聆看着季秋冬放空的双眼，灯光晦暗，她看不透他脸上的情绪。

骗子。温聆心里笑了笑。他明明不会。

甜甜的汽水味萦绕在唇舌之间，坐了这么久，温聆觉得刚刚的酒意已经差不多散了。意识清醒之时，她看到了自己和季秋冬身上精致昂贵的衣服沾满了沙子，不禁有些无奈。

虽然她不相信季秋冬大多数的话，但不妨碍今晚是个意义不凡的夜。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海边，他们第一次安静的谈心。

温聆看着身边人的淡淡表情，那张脸再次与记忆中的人慢慢重合。哪怕她心中万般推拒否认，但骗不了自己，任岁月更迭，再次相见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有些东西似乎并没有改变，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望向他。

这也是温聆真正害怕的。

可一切比之从前也有很大不同，不同的是温聆成长了，她用漫长的时间累积起了自己的优秀、美貌和智慧，就算偶尔迷失，她也会用理智把自己拉回来，走上那条正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