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几乎凑在她耳边,沈青桃顺着他的话扭头,想摆脱这股痒意:“路边那小院?住了些女娃娃教识字,大丫边和石叔学,边教着剩下的女娃娃。”
读书的女娃娃?
顾南秋抬眼看去,小院门口进去了一个眼熟的女童,一只苍老的手牵她跨过高高的门槛,短腿的女童还是被拌了一下。
他有些纳闷:“既然都是孩童在住,为何门槛砌得高?”
沈青桃勒马停在门口,守在门口牵娃娃的老婆婆看见马蹄,高兴地招呼:“是沈姑娘来了吗,要不要进来看看?”
沈青桃弯起唇角:“这次带了夫君来,下次吧,院里有没有缺的?”
老婆婆略微遗憾地摆手:“不缺嘞,有吃有喝不缺东西嘞。”
沈青桃打马离去时才解释道:“门槛高些,里面的孩童不会乱跑,石婆婆守在门口也有份活干,以后要是你一人来,便不能靠近这里,这里面都是女孩,除了石叔不能有其他男人过来。”
她想起什么,声音冷下来:“男人不能过来,知道吗?”
顾南秋收紧手臂,不问这些女孩的来历,不管这个奇怪的规矩,他道:“都听夫人的。”
顾南秋骑在马背上游览了这个不像田庄的田庄,没有那个田庄会要求种地的人都识字,留种,还要造水车。
太阳开始西落时,沈青桃带着顾南秋回到马车上。
“石叔,将那水车拆了,连带李师傅一起送到京城来,明天能到吗?”
“能,这咋不能,”石叔:“那东西拆了好几遍了,都是熟手拆得快,晚上我亲自带几个汉子连夜送,一早就能到。”
他搓搓手:“这东西做出来了,剩下的银子能不能给女院添上些书本?笔墨纸砚的我都不想,这娃娃们读书总要有书吧。”
沈青桃疑惑:“没有了再买就是,银子够吗?”
“够是够,但女院的采买不是在我娘手上吗?她老说有吃有喝还有穿够了,女娃不用读太多书,没有用。”守着女院的婆婆是他亲娘,他不能强硬行事。
他娘以前也是请了女先生读过书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说女娃不用读书,糊涂着好。
读书才能明理,咋能是糊涂着好。
“以后婆婆只管衣食就好,剩下的辛苦石叔了。”沈青桃思索道:“我信石叔,这些娃娃命苦,总要读书识字才能好好活下去。”
总要先活下去,才能想以后快不快乐。
石叔得了准话不再耽搁,目送沈青桃离去,今日轻车快马,她不能久留。
沈青桃颇为郁闷:“失策,早知道至少得带上春雨的。”以往都是她骑马悄悄来,看一圈就得走,浑然忘记这次带了男人,若是带上些行礼,未尝不能留宿几日。
顾南秋将她揽在怀中:“你想来我便陪你来,几次几日都可以,这田庄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教女童识字?教农人读书?还有奇奇怪怪的木头堆?
“差不多吧,”沈青桃干脆地倒在怀抱中,意外地安心:“石叔很能捡人,只是有些东西不是我能碰的。”
顾南秋稳稳接住她:“这些东西可轻可重,赶在圣上心情好的时候,不是什么大事。”
沈青桃:“要是教女童读书的院子不止这一个呢?“
她仰头看他,她今日带他看的最主要的,其实就是他不能去的院子,论其根本,那就是一个女学堂。
顾南秋将她抱紧:“夫人有教无类,大善。”
沈青桃:“别的也很贵,这个小院要花很多钱。”
“这不是有成果了,”顾南秋示意一旁木盒装着的纸张:“这个东西总不会留在沈家,是要献上去的吧。”
圣上会出钱的。
翌日,沈青桃捧着木盒跟着小叔父见到了贫穷的圣上。
叔侄俩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起来吧。”皇帝平静地看着沈翰林身后的明艳女子。
这就是皇后口中不一般的姑娘?
沈家要让这个小姑娘来做事?
“沈爱卿,你说有要事相告,却带个姑娘过来,不怕皇后误会了,让朕摘了你的帽子?”
“陛下,先看看这个,”沈玉景转身接过木盒,欲要上呈,赵公公连忙接过:“沈大人,让奴才来。”
他先将木盒打开检查过,才呈递给皇帝,皇帝看见放在面上微微泛黄的复杂图纸,不知其所以然,他道:“朕懒得看,爱卿直言就是。”一看就是木匠东西,他哪懂什么木工。
看起来不像船,难道沈家不是随便找个理由来禀报海船的吗?
沈玉景后退一步,将沈青桃露出来:“陛下,此物是微臣侄女献出,微臣不敢冒功。”才被发现一次,做人还是要谨慎。
不敢冒功?
皇帝直视有前科的沈爱卿,沈爱卿默默低头。
沈青桃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学着小叔父的样子弯腰拱手:“陛下,民女名下有一田庄,几年前,庄头捡回一男子,在庄里吃住,他画出这图纸言能做出无需人力的水车。”
“民女观其不像大话之人,能识会写,便信了他,昨日这水车做出来了。”
皇帝身形微微晃动:“无需人力的水车?”
沈青桃:“不敢欺君。”
皇帝:“可有实物在?”
“田庄偏远了些,民女让人将东西拆了,并造水车的人一起,正在宫门处。”
皇帝险些站起来,他按捺住激荡的内心,向赵公公使了个眼色,赵公公心领神会退出殿中。
这要是真的,便是一件大好事,皇帝转了转扳指:“赐座。”
宫里有没有能装水车的地方呢?
圆脸小太监顶上师父的位子,艰辛地搬来两个圈椅。
沈大人一来,陛下就将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他和师父,这是陛下的信任,他得做好喽。
小太监擦擦汗,悄无声息退到一旁
赵公公很快回来了:“启禀陛下,宫门处确实有几架马车拉着一堆木头,奴才不认识那东西,领头的人说和沈姑娘一路,宫中没有合适的地方,奴才做主让人领着车马往工部去了。”
“工部的大人也在改良水车,早年引水做了条沟渠,上头有一架人力水车放着呢,刚好能试效果。”
重要的是工部有懂木匠的大人,是骡子是马,他们一看就知道。
皇帝眼前一亮,工部除了要钱没拿出过什么成果,他都忘了此事:“摆驾,”他看向沈家叔侄:“你们和朕一块儿过去。”
京城中心是皇城,皇城外还有内城,六部办公在均在内城,工部尤其偏远。
沈家叔侄跟着御辇一路走走走,沈青桃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向年轻的小叔父。
‘还有多远?她快走不动了。’
沈玉景精准接收,他看向前方大路尽头的转角眨眨眼。
‘快了,转个弯就到。’
沈青桃‘前面就是?’
沈玉景‘前面转弯再走这么远就到。’
工部嘛,天天打铁刨木头,还要试新武器和新农具,吵闹的很,以前和其它五部挨在一起时天天被弹劾。
现在就好多了,工部和皇城工坊挨在一起,平时根本见不着工部的人。
沈青桃失望地目视前方,她和小叔父没有默契这东西。
工部前面一片乌泱泱,人头攒动。
石叔面对一群大人,手脚僵硬。
‘李老头’毫无察觉,指挥人搬东西得心应手:“那边那位大人别看了,先搬东西进去,带我看看安在那里。”
他怎么没看出来哪里有地方装水车?
工部水务屯田司长闻声而动,他挤开水务司长抱着一块木头往里走,一路开道。
老天爷显灵得太突然了,水力水车能屯多少良田出来?今年的考评稳了。
原来改良中的人力水车被留守的大人拆了个七零八落,人工开凿引水的沟渠勉强装下大一号的水车。
匠造司的人全程围观,指指点点比手画脚。
“依我看这块是放在这里的,李师傅您说对不对?”
“放屁,这一看就是架在上头的,你给它放中间哪儿能行,让我来,我看会了。”
“这块木板和别的部件材质不同,木料更差做工粗糙,不知是何用意?”
石叔拘谨得两手互握,谨慎开口:“大人,这块是不知道谁把板车拆下来一块。”
沈姑娘早晨有交代,带着东西在宫门等人领他们进去,然后把李小子留下,他们自行离去,他想走的时候才看见板车让人拆了围栏。
这块真的不是水车上的木头,他还要拉布匹棉花回去,没有围栏会颠下来的。
大人脸一僵,飞快将木板扔给他。
石叔带着找回来的几块木板,正准备离开,远处帝王仪仗转过弯,明黄轿辇中若影若现端坐的人影,长长的队伍逶迤而来。
来不及了,石叔瞳孔紧缩,带头跪在墙边,同行的汉子跟着他跪下。
跪到仪仗在眼前停下,闹哄哄的工部安静下来,大人们纷纷跪地迎接圣驾。
皇帝下了御辇眉心一跳:“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屯田司匠造司都能理解,虞部司工程司凑什么热闹?
场面气氛紧张起来,唯恐圣上问他们玩忽职守之罪,工部尚书挺身而出:“陛下,匠造司一直想改良水车,奈何有心无力,今日听闻改良成功了,本着同僚之情,大家就来看看。”
是吗?皇帝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平身,既然这么关心,爱卿陪朕一起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