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从潭底拉出重返世间一般,叶忆葡忽然睁开眼,影安欣喜异常却不敢出声,只能默默望着叶忆葡呆呆的躺在原地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完全恢复了神智,她试着张了张口,
口型是,“影安,”叶忆葡将手伸向影安,直到被她牢牢握住,才有了确认生还的喜悦与难以置信,
叶忆葡不说话,只用力深沉呼吸着,面上却一直是默默在笑,好一会,又看了看影安,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几乎是气声在说,
“现在才觉得,其实,自己也是怕死的……”
影安闻言也忍不住捋了捋叶忆葡的发梢,又想起了她为了不做妾那副决绝的模样,她那如镜般无波的脸上也出现了少有的笑纹,
“你要不说,还真不觉得,”
为自己的死而复生感到开心的叶忆葡又过了一会才恢复了全部的神智,一时间深宅为妾的恐惧与之前落入眼中的齐淮痛苦至极都袭上心头,她这才急切问起,
“齐淮呢?我逃成功了吗?”
因为焦心,她的声音粗砂难听,影安连忙把身边提前备下的装了糖水的水壶解下来喂她喝水,
“成功了一半,”
影安把来龙去脉尽数交代给叶忆葡,期间叶忆葡把足足一壶糖水尽数饮下,还好也不过昏迷了一日多,喝了糖水后,叶忆葡便不再虚脱。
除了具体的事情,影安并没有过多形容齐淮的状态,而叶忆葡也默契的闭口不提,
交代好前事,看着叶忆葡在闭目休息,影安还是问出了她心底唯一的疑问,
“小姐,你为何如此信任影安?”
“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怕,这药并没有起死回生之效?”
“难道我还有的选么……”叶忆葡半开玩笑的话落下,影安却没有继续出声,
在沉默的空气中,叶忆葡睁开眼,落入眼中的是影安看着自己那有些心疼的眼神,
她倒是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语气是听得出的轻松,
“我难道有什么不相信你的理由吗?”
看着影安的双眼依旧看着自己,叶忆葡继续道,
“我相信王妃,也相信你,还有浪遏、击水,见到了你们才知这世间真的有一见如故,我曾做过一个不能告诉别人的梦,在梦里,我们这样的人,”
叶忆葡费了些力气才抬起手,影安接过她的手放在掌上,
“应该叫同志,有着共同的志向信仰的人,永远是这世间最值得信任的人,”
“同志……”影安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个词语,既然叶忆葡说这个梦不能告人,那她只会把这个词埋在心底。
叶忆葡虚弱中带着坚定的声音继续飘进影安的耳中,亦一丝一缕烙进她的心里,
“况且,我虽不知道你们的故事,但我感受得到,大家都怀有着同样的希冀,即便是当今的世道里,女子也未必只有嫁人一条路可选,”
又歇了一会,她接续道,小小的身体却有着覆山移海的豪气,
“我们闯一闯,即便只做那短暂便会熄灭的星星之火,也好过这片黑夜从未被点亮过。”
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语,影安怔怔地看着她,烛火摇曳中,她微微仰首,目光清亮得如同霜雪之中乍现的晨光,每个字都仿佛是从她脊梁深处自然流淌而出,语调是那样平和如常,却令人无端心生热血,
影安觉得,眼前人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道刺破黑暗的光,
明明她是商人之后、连傍身的武艺都没有,却是她们中信念最为坚定的人,明明她心中忘不掉对那个人的情意,她的拒绝却仍是不假思索的直接,
此刻影安更能明白她为何那样刚烈、向死求生了,如果这夜太黑,与其陷落其中在黑暗里泥泞挣扎,她宁愿只做划过一瞬的星火,这样的气魄,怎能不叫人心生钦佩呢,
车外传来簌簌的风叶声,提醒着这并非是久留之地,影安按下心头的激动,劝道,
“事不宜迟,小姐,趁着现在在山内,山石嶙峋树木繁杂,我带你悄悄藏匿起来,管叫他们找不到人。”
“不,谢大奶奶既然为了谢照虞有心救我,我便不该不辞而别,你悄悄去请她来我这里,我想见一见她。”叶忆葡方才话说的多了些,此刻竟有些倦累,她只强打着精神吩咐着。
不过片刻,谢大奶奶便悄声来到了叶忆葡的车上,看到叶忆葡好端端坐着这,她着实吃了一惊,
“叶姑娘,你……你这是起死回生?……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过谢夫人,此番是无奈之举,我服下的是毒药确实是自带解药,所以方可复生,”叶忆葡声音虚弱,收着气力,
谢夫人闻言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自顾自恍然道,“这世上,原来真的有离天恨草……”
来不及探究她如何死而复生,谢大奶奶是个心善的,她忍不住问道,
“那你腹中的孩儿,不会受影响吧……”
叶忆葡闻言垂下了眼帘,想了想,倒也不必再隐瞒什么,可亦无法承认过多,
“我腹中没有孩子,”话一出口,谢大奶奶眼神倒是难掩震惊,她细细打量着叶忆葡,神色莫定。
女子未婚有孕在古代定然不光彩,叶忆葡自是不受她人眼光拘束,但仍觉得谢大奶奶的眼神过于奇怪,探究的意味着实是过于明显,倒让人有些不自在,可着实没料到的是,谢大奶奶所思所想竟是别处,
“难不成,是齐淮他逼你落掉了那孩子?”
谢大奶奶嘴唇抖动,情绪是显而易见的激动,她此刻联想颇丰,又想到叶忆葡服药假死,心头百感交集再抬眼已是眼内通红,
“那孩子不是齐淮的,对不对……那孩子是……二郎的?”
叶忆葡有些无奈,只好隐去别的部分,简而化之的告诉谢大奶奶她需要了解的事情,
“我与照虞之间原就是清白,什么都未发生,之前种种皆是……误会罢了,”再多的有关假孕的事,她倒也不会说了,她对姨母,虽说不清是情是怨,但最终叶忆葡还是记得那日她怀抱如母亲一般的温暖,终究她也不会和外人说姨母的不是。
叶忆葡简洁道,
“实不相瞒,我无意嫁高门,现今只求离开京城,天高海阔、凭自去留,此前假死也不过为躲开齐淮世子强纳我入府。”
谢大奶奶来不及松口气,便更为震惊于她的后半句,她一个如此身世低微的女子,竟然不肯进王府。
“那你当初何必……”谢大奶奶收住了原本要说的招惹二字,换成了,“要与他接触?”
“随心而为,”叶忆葡轻快的回道,面上依旧是怡然自得的模样,她心底想的却是,总不好说给谢大奶奶听我是见色起意吧,
她自是无法理解,叶忆葡宁愿一死也不肯接受齐淮这样天之骄子,但她对叶忆葡的认知已完全逆转,谢大奶奶仔细看了看叶忆葡,洒脱不羁是看不出的,她只敏锐得察觉到眼前人是个任性的,却是不利行于京中后宅,
之前还以为她左逢迎,有意在两位公子之中徘徊不定,实乃首鼠两端的攀恩小人,如今看来,确是误会她了,倒也是个奇女子,有些意趣在身上,虽自己看不懂可也明白了三分儿子对她为何如此痴心。
这样想着,谢大奶奶面上虽不显,心里倒对叶忆葡多了点高看,但更多的缘故是因着她心里有求于叶忆葡,自知并无可能像齐淮那般强行留她,肯定是要软语相商,请她去看一看谢照虞,
谁知还未等谢大奶奶开口,叶忆葡倒是主动问起了谢照虞,
“谢二公子他,如今可好了?”
这一问直接把谢大奶奶的眼泪给问了下来,悲的是儿子如今不省人事生死难料,喜的是叶忆葡还挂念着他,成全了她胸中一线希望,
“其实我已经来过碧栾山老者这里了,把这些日子我儿的脉书带给老者,原是要请她出山的,可她只给了我一包药,说服下这药后我儿会短暂醒来,只要在醒来时能够看见心上人,就此心病解了,自然不会再次昏迷。”
“于是我才多方打听,找到了你们那里……”谢大奶奶虽然已经知道叶忆葡一心离京,但又不得不求她回去,
“叶小姐,求你随我回去,救一救我的儿,只要你在服药时陪在他旁边,你有何想要的我谢府必尽全力满足……”谢大奶奶落了泪,只怕叶忆葡不肯答应,不能威逼,只剩下利诱了,却没想到叶忆葡却答应的直爽,
“谢夫人不必多言,我一直把谢照虞当做朋友,能够救他我自是义不容辞,只是……”
叶忆葡心底虽直觉谢照虞并非齐淮那般性情霸道,但也怕节外生枝,她只把话要说在前头,
“夫人,我一心去往北地谋求自在,恕我无法在贵府久留,若谢公子能醒,我便会即刻启程。”
谢大奶奶连忙应下,“好,无论日后如何,我保证你于谢府来去自由,若想离得彻底,势必得改名换姓,回去后我会给你准备新的路引。”
她是个爽快人自是处处为叶忆葡周到,眼前女子心怀远方能自愿跟自己回府已是为难她了,只要二郎能醒来,能不能留得住人便只看他自己了,
何况,谢大奶奶心底自有多方盘算,她对叶忆葡欣赏归欣赏,但现实来说,以叶忆葡的名声,若二郎醒来依旧痴心难改,非要强行娶她便更是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