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交给合适的人选。而这个人选,待她潜入后自然会知道。”
他只能言尽于此。
玛蒂娜站起身,阿尔伯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他紧接着抬起头,在起身的前一刻,被玛蒂娜按回到沙发上。
“玛蒂娜……”
“嘘——”玛蒂娜制止他,“其实,我还有个更好的主意。”
“等德怀特被执行死刑后,再抓一个男人开膛剖腹,让民众知道开膛手杰克又出现了,这就说明警局抓错了人。这个时候,趁着民众群情激奋冲击苏格兰场,就在那里放一把火,扰乱那里。这样,获得证据的途径就有了。我们不必得到真的证据,反正他们的罪行板上钉钉,只需捏造假的证据即可。等伪造的证据公布,就将阿特登杀了,伪造成畏罪自杀,坐实证据为真。如此一来,就没人能保下犯罪搜查科,我的艾琳也不必冒险了。如何?”
阿尔伯特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
现在,他毫不怀疑开膛案中存在玛蒂娜的手笔了。
他绷紧身体,这股抵抗的力气被玛蒂娜察觉,因此箍在他肩膀上那只苍白的手如同钢筋铁骨,手指几乎深深刻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那里,还有不久前被她留下的鞭痕。
玛蒂娜低下头,与他对视。
她的眼眶大,眼皮窄薄,苍绿的眼珠悬空,离下眼皮距离不近,上半部分又冷冷收在上眼皮里。这下冷不丁地往下一瞥,眼珠忽然咯噔一下转回到眼眶正中间,在浓墨的黑发阴影底下,黑魆魆的,几乎占满大半眼眶。半晌,底下的嘴唇忽然咧开,露出森白的牙。
“你不同意?”她不怀好意地问。
阿尔伯特并不看她,直视前方,冷淡异常:“你的计划代价太大。”
“你是指那几条人命?可是在我看来,一百个男人的命都抵不上我的艾琳的一根头发。”
始终保持沉默的艾琳终于开口:“玛蒂娜小姐,我很感激您对我的重视,但是我愿意完成这项任务。”她看了阿尔伯特一眼,“正如莫里亚蒂伯爵所言,这是代价最小的最优解。”
玛蒂娜似笑非笑:“哦?可是我凭什么允许你去做一件于我无利的事情呢?你可是我的下属。”
她刻意将最后几个字念得很重。
阿尔伯特抬起头,只看见玛蒂娜锋利的下颌线,看不见她的表情。
艾琳一时语塞。
玛蒂娜松开阿尔伯特,一步步逼近艾琳:“何况,如果你出了事,你要如何赔偿我失去你的损失呢?”
艾琳垂眸,恰到好处地展现出“脆弱中透着坚定”的神态,眼神熠熠生辉,仿佛藏了什么伟大理想:“请您相信我的能力,我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使您失去我。”
终于,阿尔伯特叹了口气:“我们愿意与您交换,玛蒂娜小姐。”
玛蒂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请您开出条件吧。”
听到自己想要的话,玛蒂娜笑了:“我需要莫里亚蒂教授替我办件事。”
是“莫里亚蒂教授”。
阿尔伯特挑起眉毛。
“我有几个学生,她们在政治、经济等领域颇有天赋,并且成功在剑桥、牛津等大学获得学位证书。”玛蒂娜并没有解释这几位女士是如何在以保守著称的学府获取文凭的,她只轻飘飘地继续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凉意,“她们早在学生时期就已在学术界颇有建树,可惜他们太愚钝顽固,不愿意招聘女性作为讲师。”
大学并非没有女性职员。保洁,宿管,厨师,医务室助理,书记员,秘书,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通用课的老师。
但是没有真正的,能够成为一名教授的讲师。
“既然达勒姆大学已经开放招收女性学生,也可以招收女性讲师。当然,如果有在职教授的推荐信,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并非难事,但以您的权势,做到这件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玛蒂娜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了些场面话:“身为高位者,为真正的人才提供向上的途径是有必要的。”
但是阿尔伯特明白了。
玛蒂娜可以动用权势威逼利诱,但她更希望她的学生们能够以更为大众所承认的方式走上她为她们铺平的道路,而非走上一条受人非议的路。
她和她的同伴们可以手染血腥、声名狼藉,但她的学生们光明磊落、洁白无瑕。
对于玛蒂娜让这些女学生获得文凭的手段大概有所猜测,阿尔伯特想到前段时间议会里传出的对女人继承财产的异议声,他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
——他以为她会揭露这些女士的女性身份,狠狠打剑桥牛津之流以及政客们的脸。
玛蒂娜傲慢地抬起下巴,剜他一眼。
达勒姆大学的渠道虽已然打通,但却未必能够做到所以专业学科皆为顶尖水平。总有姑娘需要更尖端的教育,那就需要她们继续模仿前人,以女扮男装的方式获取知识。她若是现在打他们的脸,那以后凡是从她手底下出来的人,都会被这些学府拒之门外。
所以她忍下了这口气。
毕竟,报复的手段有很多。
被玛蒂娜剜了一眼,阿尔伯特也丝毫不恼,甚至发出一声感叹似的轻笑。
原来今天她二人的一切表演,都是为了逼他谈条件,想从他们这里获利。
真是,不愧是她。
他站起身,向玛蒂娜伸出手:“那么,合作愉快。”
玛蒂娜慢慢伸出手,摆了摆手指。尽管没有说话,但阿尔伯特已经读懂她的眼神。小腹处早已愈合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他俯首,以更低的姿态,握住她伸出来的手。
走出MI6大门,在刚转过身的那一刹那,玛蒂娜眉眼忽的一沉:
“警局有他们的内应。”
艾琳抢过玛丽安的活,握住大小姐的手,扶她上马车:“是,我知道。”
她会替她试探出来的。
*
于艾琳·艾德勒而言,完成这样一项任务并非难事。
夜晚时分,她从不属于玛蒂娜小姐的区域范围中路过。由于“开膛手杰克被抓”,曾经笼罩在伦敦上空的阴影不复存在,酒馆又一次被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填满。
“请您放开我。”
酒馆女招待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试图拒绝上前骚扰她的男人。她不敢拒绝得太过明显、坚决,因为她需要工作,不能得罪顾客。她贫穷,生活在温饱线上左右摆动。她在最贫穷的时候也曾用身体换取过钱财和食物,但她不是伎/女。
“装什么呢?你这个biao/子,还挑起顾客来了?”
只要一个女人并非严格的圣女,那她就会被视作荡/妇,进而成为伎/女。而伎/女,没有拒绝的权利。
艾琳将手中的酒瓶砸在醉醺醺的男人头上。玻璃碎了一地,红酒混合着肮脏且臭不可闻的男人的血一同淌下来,在不知生死、瘫如烂泥的男人身下汇作一滩。
酒馆瞬间乱做一团,店主扯着嗓子叫骂起来,其余顾客起哄起来,发现无戏可看,便将被酒精浸麻木的眼神重新淹进即使掺了水也不算清澈的酒水里。女招待仓皇失措,在混乱中小声道谢。
巡警很快前来,将艾琳·艾德勒视作寻衅滋事、过失杀人的男人,将她押入苏格兰场。
这样,也算潜入成功了。
再繁琐牢固的锁在艾琳面前都是形同虚设。她极其轻易地开锁,轻松地推开关押室的门,如同她在家里推开伊丽莎白的书房门那样。她换上市警的制服,对着黑黝黝的窗户上的倒影,双手握住硬挺的衣领抖了抖,竖起来挡住下巴。又抬起单手,扣紧帽子,将帽檐向下盖,遮挡眉眼。
现在,她已经是最普通的苏格兰场小职员了。
她走出关押区域,向办公区域走去。外面喧喧扰扰,一场好戏正在发生,聚光灯下的男主角由远及近,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满脸不愉,与艾琳擦肩而过。
是由雷斯垂德探长带来的名侦探福尔摩斯。
艾琳瞬间明白了。
这就是那个需要她交予文件的“合适的人”。
她站在楼梯上,从层层叠叠的扶手间隙向下瞥了一眼,目光从福尔摩斯与华生身上掠过,停在正在交流的雷斯垂德与派特森。大侦探似有所觉,抬起头,却并未捕捉到目光来源。他咬着烟头,磨着牙齿,思索今天这局。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冤案,这也是他答应雷斯垂德请求的原因。照现在形势看来,雷斯垂德已经知道冤案证据的所在地点,并决议取得。而他今天扮演的角色,就是能够代替他们揭发真相的[局外者]。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并不好受。
夏洛克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无力感。
四楼,艾琳被格雷格森探员拦下问话。
“伊恩·巴托里吗?”智力不算高且自大的探员念着艾琳编造的假名,轻易放过了这名在他看来并不可疑的警员,“哦,那你工作去吧。”
艾琳与其擦肩而过,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内应……吗?
能够取得证据情报的人职位必定足够高,不可能是普通警员。而若是阿特登处长的亲信,就无需她来完成这件事了。另外,也得排除刚才那名不够聪明的探员。雷斯垂德也显然得排除。他是在明面上请来福尔摩斯的人,而身为内应的那个人,必须隐藏在暗处。且他的关系得和雷斯垂德足够好,知道雷斯垂德的打算,否则莫里亚蒂不会事先知道福尔摩斯这个“合适人选”也会在场。
艾琳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
她轻松地进入藏有所有秘密文书的保险室,翻找起文件。
要潜入这里可谓轻而易举,真正的难点在于要找出那棵“隐藏在森林中的树”。
外部传来动静,是雷斯垂德与福尔摩斯。看来他们也到了这里,与警卫起了争执,希望他们能为她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不过这动静也过大了,他们是和阿特登本人打起来了吗?
艾琳抿住嘴。
——找到了!莫里亚蒂要的证据。
还有……
她微笑起来,不着痕迹地将几份文件塞入怀中。
反正,就算之后文件丢失的事情被发现了,苏格兰场也不敢声张,最多也只会把账算在雷斯垂德头上。
待艾琳悄无声息地安全离开警局时,派特森刚刚得知雷斯垂德因为与阿特登斗殴而被关押。他叹了口气,想到莫里亚蒂所说的、他们通过交换利益暂时借用的秘密执行者,不免皱起眉。
那人还没出现。
他抬起手,扶了下镜框,刚想从怀中口袋掏出一支烟,却摸到了一件方方正正的硬物。
!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是他们要找的证据!那人是什么时候将这件东西放进他衣服内侧的,甚至是在他本人都无所察觉的情况下……
能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入这里,在短时间内找到证据后全身而退,甚至快速精准判断出了他才是MI6的内应,并且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毫无痕迹地将证据递给他。直到这一切都结束,他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这样一个人才,怎么就不属于他们呢?
*
派特森将证据移交给雷斯垂德,雷斯垂德又以“他是在打斗过程中无意间抓到的”这样一个无人能反驳的借口,将证据交给夏洛克。经过大侦探的揭露,阿特登成功下台,苏格兰场的长官由派特森担任。
当然,玛蒂娜并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那位小教授践行交易承诺,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派特森?如何确定的?”
艾琳将她的推断过程简要描述了一番,顿了顿:“其实到这里,我还无法完全确定就是他。但是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哦?”
“他们那个团伙的脸似乎都比较——”艾琳斟酌了一番形容词,“——比较适合给富婆当小白脸。”
玛蒂娜大笑出声。
“为什么需要试探他们的内应?这对我们似乎没有影响。”
“防患于未然。”玛蒂娜只淡淡回复她,并没有把她的想法说全,艾琳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经此一役,她们双方都已察觉到对方的策略。如果那群家伙的最终计划是成为“共同的敌人”,那就一定不会允许她的计划如期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