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即便高廉找到了症结所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这世上最容易解决的其实是钱的问题,只要花钱就好了,其余种种,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哪一个不让人脱一层皮,甚至鬼不鬼,人不人。
他讥讽地低嘲,如果不是爱上卢兴伟,现在的高廉不会比卢爸爸好多少,只怕入魔更深,坏得更狠。
嫉妒能使人面目全非啊,就像爱,怨,恨一样,都拥有改变一个人的力量。
但是,问题横鬲在这里,要怎么解决呢?
高廉百思不得其解,正头疼的时候,余平敲响了办公室大门。
敲门声传来,高廉回头就看见余平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边走边说,“你最近还好么?”
高廉挑挑眉,余平怕他误会,解释了两句,“你最近这两个月,瘦了很多,脸色也很差,眼袋都快深到鼻子那儿了。是卢总出了什么事?”
高廉有时候挺佩服余平的直觉,“没什么,就是他爸不愿意接受我们。”
余平瞪大眼睛,“为什么?”
高廉苦笑了一下,“还能为什么,嫌我是个男的,想要他找个女的,结婚呗。”
余平声音都高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他家这么传统啊。那你怎么样?还撑得住么,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你直说,我们一定帮。”
高廉拍拍余平的肩膀,“好意我心领了,我家里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工作上的事,你帮我多费心,我最近可能没那么专注。”
余平用手拍拍高廉的背,“没问题,兄弟,工作交给我吧,我跟宋孟给你盯着,不会出半点错。”
高廉点点头,对他笑笑,“谢了。”
余平把手里拿着的资料交给他,“我找了几家制造商,要了点资料,他们设备的构造图我也看过了,改造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你再看看,我们一起确实找哪几家来先试。”
高廉翻着手里的文件,边看边转回办公桌后面,示意余平坐下,“你坐,我先看下。”
随后两人就几家制造商的设备构造图讨论起来,私人话题停止,开始认真工作。
几个时辰的脑力劳动很好的缓解了高廉情绪上的焦躁,坚持来上班是对的,要是一直待在家里,光是情绪起伏引起的身体不适就能要了高廉的命,更别说想办法救卢兴伟出来了。
余平走后,高廉的脑袋再次转回卢爸爸这边,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秦妈妈讨论下,大伟等等再说。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有点太过想当然,他需要秦妈妈的意见。
拨通秦妈妈的电话,“妈,我是高廉。这两天您还好么?”
丈夫跟儿子僵持对立,两边都不肯罢休,这让秦妈妈尽力交瘁,声音里都是疲惫,听起来比两个月前老了许多,“妈还好,小廉你最近怎么样?大伟挺好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能把自己累病了。”
“嗯,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有件事想征求下您的意见。”随后,高廉把卢爸爸的心理状态仔细跟秦妈妈剖析了一番,“现在爸这个心理状态,实在太棘手,我这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什么办法能两全其美。”
秦妈妈没有想到丈夫所做所为居然是出于妒忌这种可笑的理由,就因为这个,就让他儿子受这么大罪,卢老三简直是疯了。她恨恨地问高廉,“要什么两全其美,只要能解决这件事情,别管那个固执的死老头子。你老实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高廉在电话苦笑,“我其实也没有办法,但我想着,只要有人能压住爸,想必还是能把大伟放出来的,而这个人,在我这里只能想到一个。”
秦妈妈也听明白了,卢家这一大家子,能压住卢爸爸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卢大伯,比卢爸爸聪明,比卢爸爸城府深,能套路他。而另一个,就是卢奶奶,那是比卢大伯更狠,更辣,心思更深的角色,这家几个孩子在她手里都翻不出手掌心。
但有个问题,婆婆当年是反对两个孩子的,如今知道这件事,会帮么,“小廉,妈没猜错,当年高三是婆婆出手分开你们的,现在她会出手帮你们么?”
高廉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我为什么想听听您的意见,卢奶奶当年确实是不同意的。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她不出手,没人会愿意帮助我们,卢大伯那边怕是巴不得父子失和。”
秦妈妈也知道就是因为卢大伯才引出了这桩子事,她先前之所以不愿意闹大,也是不愿亲者痛,不想让卢大伯心里得意。可眼看继续瞒着只会越来越糟,还有必要瞒下去么。
秦妈妈咬咬牙,“行,我这就给奶奶打个电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她没教好的孩子她来想办法摆平。”
高廉失笑,“妈,也还没到这个地步,让我先跟卢奶奶谈谈。马上就中秋了,今年还回老家过节么?”
秦妈妈有点懵,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中秋上,“应该不回去吧,你爸跟大伟这个样子,哪儿还有心思过节啊。”
高廉劝她,“节还是要过的,大伟的神经绷得那么紧,中秋节让他放松放松是好事,再说了,爷爷不是还盼着他回去么。”
秦妈妈有点不确实,在电话里迟疑地问他,“你的意思是?”
“中秋节一家团圆,你跟大伟自然要回卢家庄过节,只要爷爷说想大伟,奶奶又发了话,爸这边也不好反对。回了家,难道还能把大伟关起来么。”
秦妈妈顿时思路开阔,是个好办法,先把大伟从房间里弄出来,回了卢家庄就不是卢老三一个人说了算,“行,我这就给爷爷打电话,再跟奶奶说一声。”
挂断秦妈妈的电话后,高廉将身体后仰靠到椅背上,这是把双刃剑,也许获胜,也许两败俱伤,但无论如何,这僵局总要先破,才能有转机。
秦妈妈的效率很高,没过两天,爷爷那边就打电话给卢爸爸说想大伟了,要他们今年回家过中秋。而卢爸爸极度不情愿,骗老爷子说今年大伟公司特别忙,回不去。为了陪大伟,他也不回去了,总不能让大伟一个人在玉安过中秋吧。
老爷子十分失望,倒没过分坚持,随意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还没等卢爸爸得意多久,当天下午,卢奶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你可真行啊,现在连你爸你都骗了,你能耐了啊。”
卢爸爸一听有点蔫,嘴里还在强辩,“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卢奶奶电话里讥嘲味儿十足,“你不知道,行,我就让你死得明白,我打电话给大伟了,他说他今年没啥事,准备回老家过节,你还跟你爸说他忙回不去,连你都要留在玉安陪他。”
卢爸爸心里一阵发虚,他家这老太太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她能看懂人心,轻易瞒不过她去。从小到大被收拾过多少次,现在已经条件反射了。
输人不输面,抵死不能承认,“他上次回来是这么说的,说忙,中秋回不去。啊,我知道了,应该是他这两天终于忙完了,所以才能回去了。这样吧,我安排下,这两天我们就回去,回家多住几天,多孝敬您二老。”
哼,卢奶奶嗤笑一声,“孝敬,没气死我们就算我们命大了,中秋给我滚回来,再敢骗你爸,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挂了电话之后,卢爸爸一阵郁闷,这一回家,他家跟高廉家前后门,他还能看得住大伟。这事还不能明说,明说了他的脸可就丢尽了。有心想抗命,不理不睬直接就不回去,可老娘已经发了话,要是真敢不回去。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想到老娘当年的种种手段,至今心理阴影还在,他不敢。
自怨自哀了大半天,卢爸爸有些怀疑是不是高廉使得手段,可转念一想,又觉着老太太不可能会帮两个小兔崽子,以老太太的脾气,知道了这事,大伟的腿还不得给打折,不可能不可能。最后只能归之于无头公案,就是凑巧。
就这样,卢兴伟在中秋前两天回到了卢家庄。
这次中秋高廉提前去找了潘越,把情况简单说了说,请了一个小长假,加上原有的,假期长达两周,正好可以专心解决这件事。有秦妈妈通风报信,他在卢兴伟抵达的前一天就回来了。
高父高母就有点心跳胆颤了,高廉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疯魔了,身体比上次回来瘦了太多,眼睛却很亮,亮得蜇人。高母心疼地看着高廉问他,“你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
高廉回答的声音十分轻快,却带着点飘乎,“没事啊,最近苦夏。”
高廉从小到大没苦过夏,怎么会突然三十几岁苦夏了,这话一中就知道是不想让他们担心。高父悄悄扯了妻子的衣襟,不想她再追问下去,自己另开了话题,“这次没跟大伟一起回来?”
高廉的笑容更盛了,更加飘乎,“我们跟他爸坦白了,然后他被他爸关了起来。”
什么,这件意想不到的事让高父高母夫妻俩惊呼出声,两人连连追问,“他家不同意,他被关起来了?那他人呢?”
“别担心,他明天会回来,我会解决这件事。只是我要提前跟你们说声,以后可能又会有风言风语,你们又要听些讨人嫌的话了。”高廉却十分平静,把事情的后果仔仔细细跟父母说了一遍。
高母眼睛含泪,拉起他的手,“孩子,别怕,我们都被人说惯了,他们也就只能嘴里说说,什么也干不了。你的事才最重要。”
高父也在一边连连点头,以前他还盼望着卢家能分开高廉跟卢兴伟,但真到了这一天,看着高廉,他又反悔了,他这孩子自小苦难多磨,好不容易找到个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就这样吧,就算是男媳妇,他也认了。看看这才几个月,他儿子头上都有白头发了,肉眼可见,他今天才多大。
高父强行忍住心里的酸涩,接过高廉手里的行李箱,把他往家里领,“来,咱们进屋,晚上让你妈多做几个好吃的,给你补补,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于是,卢兴伟下车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站在高家后门外的高廉。
刚看见高廉,卢兴伟就定住了,就像是天上漂泊的风筝找回了绕线器,终于有东西能成为锚点,把他与这个世界牵起来,牵住他的心。得而复失的折磨,比他想像的更加凶猛,他差点就迷失了。
卢兴伟的眼睛一直粘在高廉身上,不动也不说话,秦妈妈看着儿子停在那里,心里疼极了,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层水雾。而卢爸爸则极为恼火,他就知道高廉这个家伙贼心不死,一直在找机会,可恨的是,现在他还不能光明正大的阻止。
卢爸爸大为光火,上前一步,“你给我过来!”扯着卢兴伟就走,把他拉进了家门。
卢兴伟被他拉走,还不死心地头朝着高廉的方向转动,痴痴凝望,眼睛一眨不眨,而高廉则直视爱人的眼睛,用眼神安抚,我爱你,别急,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了,马上,我保证。
在要被拉进家门,脱离高廉视线的时候,卢兴伟猛地站住了,他直直矗立在门檐下,不肯走,也不肯动,只顾自用眼神一寸一寸吻过高廉的全身,以解相思之苦。
时隔两个月,高廉再次出现之后,卢兴伟也开始活了过来。
卢兴伟的停下,差点让卢爸爸被绊倒了,他踉跄一下,回头一看,差点没气着了胡子。他更用力地扯着卢兴伟,生拉硬拽把他弄进屋里,边拽边骂,不准他在外面丢人现眼。
也早早回家来帮忙准备过节的姑姑在一旁看呆了,觉着他弟怕不是疯了,这是在干什么啊。她连忙追进去阻止卢爸爸,“你放开大伟,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无缘无故就骂人,大伟犯了什么法。”
秦妈妈对高廉点了点头,连忙追进家里,准备去帮他儿子。
高廉则站在卢家大门外,看着堂屋,心里痛极了。大伟以前多么意气风发,什么时候这样过,不是为了怕他为难,大伟犯得着这么憋屈自个儿么。他心里满是痛与悔,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卢奶奶站在院子里注视着这一场荒唐,了然的目光很快与高廉撞在一起。高廉的眼神让她一阵恍惚,脑海里闪过一双同样爱恨交织,癫狂激烈的眼睛,一双她一天不曾或忘的眼睛,一晃眼,都已经半辈子了。
她微微嘘出口气,朝高廉招招手,让他一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