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港口作业区不到一千米的公路上。

桑塔纳出租车在海边像是狂蛇般突飞猛进，直到副驾驶的卷发青年将接通的手机拍在幼驯染侧脸上。

松田阵平没松手，萩原研二就把控着方向盘微微侧头：“长官请下令？”

波本默了一瞬，降谷零上线：“松田，萩原，我需要你们分开去两个地方？”

“理由？”

半长发青年闻言轻踩刹车，放慢了车速：“其他地方也有险情？”

“不。”

“不。”

松田阵平摘下墨镜，对企图用龙门吊合力移走集装箱的工人摇头。

第四物流厂属于远洋作业区，专门负责分拣存放大型货物，几年前才在资助下更换过一批精良的电子设备。

但在不知内里的大额炸弹前，这里的自动式吊机并不够精密。

他一把关上路边借来的车的车门，深青色的眼睛里蒙着厚重的阴翳，对正在用大喇叭安抚被困工人的地方巡警说：“不能用工具从外移走那些炸弹了，让无关人员都赶紧撤离。”

由于电台刚刚发布风暴预警，海岸一线此刻车流混乱，排爆处的大部分外勤还堵在路上，幸好港口的交番已经出警维持秩序。

物流厂的机械设备运作时会有噪音，堵住库房的重货车们之所以能被发现，是因为它们的车头在就位后自动爆炸，连着带走了其中的司机。

交番的警察们抬走几位门卫的尸体后，灭掉车头的火焰后，把库房内外的炸弹分别列为一号和二号，二号炸弹即指集装箱里的一排排架子。

是的，炸弹以排计数。

在进行风险评估后，几个交番警小心地掀开了蒙在无牌重型车上的一半白布，而后被密密麻麻的猩红光点惊得后背冒起冷汗。

一个年长巡警从后面赶来，忍不住对方才同意使用起重机的后辈骂道：“危险物课程是怎么学的，不知道有的炸弹的触发机制是水银泵柱吗！”

这个四五十岁的交番警胡子拉碴，自称名叫前田通化，职级是巡查部长。被困的工人拨打报警电话后，最先带人赶到的就是他负责的夜间巡逻队。

方才话里的某个词汇让松田阵平的眼睫下意识颤了颤，而后他没管身边人的劝阻直直向前，以极度优秀的动态视力解析触之可及的一切。

首先是远处，位于库房内的可疑货物被放置在单独的木箱里，拆开后目测与车上的东西非常相似，只是细节处更精密。

然后是可以触及的地方，重型货车的载重量通常会超过十吨，而在那五辆大车的集装箱里，整齐划一的铁架上排列着漆黑的反光物体。

它们排球大小，乍一看像是品味奇特的玻璃工艺品，但偏偏由拇指粗细的管道上下相连。

“管中的液体呈浑浊的黑色，间或散发明显的荧光，不，不是内置灯具的影响，而是液体里融合了夜间发光的物质。”

彼时在赶来的路上听到现场描述时，松田阵平和警校的同期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以双色混合□□臭名昭著的愉悦犯，俄籍人普拉米亚。

普拉米亚都已经死了好些年，独门技术也一同入土，但据金毛混蛋说，他得到过普拉米亚和乌丸集团有过交涉的情报，不能排除组织得到过这种□□的方法。

混蛋都是臭味相投的。松田阵平不再想场外的事，转头看向刚才说话的年长交番警察：“你们没有试图进入营救？”

“直升机没来之前，我们不敢动作，幸好工人们也情绪平稳。”年长的巡警犹豫着也往前走，说，“他们毕竟很了解我们这方面的工作。”

松田阵平默然，从后面赶来的排爆组同事低声道：“这家厂子是慈善组织专门为警方烈士提供的便利劳动岗位，部分退休的港□□番警也会在这里返聘补贴家用，那群混账真是……”

薪资高而劳动力多，上班时间短而设备良好，这正是东京湾第四物流厂备受好评的原因。

这家物流厂的厂长是某位已故警察的孩子，十年前在社会各界的资助下将工厂筹办起来，就是因为牢记母亲独自养家的不易，想要为和他们母子相似的家庭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东京警视厅的警察们也都听过这个针对牺牲警察及其家属的福利项目，在警戒的情况下神色更为愤恨。

一个负责维持外围秩序的交番警指着半空说：“无人机来了！”

“时间太晚了，虽然不想打搅，但我们已经在尽快联络橘本厂长……”

场面顿时更混乱了，但所有人都精神振奋。

“让无人机优先投入工具箱，安抚民众情绪，阻止他们攀爬货车——集装箱底部有重量感应板。”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泼下一盆冷水，回头问作为副排手的爆处同事。

“看出来了吗？”

另一位爆处警察点头说：“现场唯独缺少了炸弹袭击案里最关键的一环。”

倒计时。

一块可以最直观扇动受困者情绪、更好彰显凶犯存在感的小小液晶屏。

“或许在内部？”

而被炸药相隔的另一头，随着救援环节静止，饶是物流厂的夜间工人们素质良好，此时也逐渐弥漫开了紧张与恐慌的气氛。

“给我十分钟。还有——东京湾这么大，袭击地点被定在这里，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当了将近八年的排爆警，尤其是成为主排手后，松田阵平并非不会在遇到案件时感到愤怒，但已经极为习惯和擅长处理情绪了。

承担越大责任的人越要冷静地审视事态，松田阵平从副排手手中接过开启的远程扫描仪，启动设备后，在等待扫描的时间里抬眼审视沿海岸建立的双层物流厂。

他们站在分拣大厅的正门门外，而背过身去，就可以看见其他的作业区，以及更远处海湾上的大小泊船。

“这个位置足够开阔，名气又大，可以最快速地引起恐慌。”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松田阵平拧眉厉喝，“泊船区有高速镜头的闪光，三点钟方向，约四百米！”

“添乱的记者？”前田通化立刻反应过来，让其他同事去把记者找出来扣下，又对和他最亲近的徒弟番警挥挥手，让徒弟去那边指挥。

做完这些后，胡子拉碴的年长番警摸摸下巴，似乎还斟酌着要说什么话。

松田阵平亲自操作着扫描仪的复杂面板，看着最近的危险物体的内部结构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沉声说：“光。液体闪烁的光闪烁不停，但自左到右有某种顺序。”

警视厅内，技术科的人员随着卷发青年的话飞速聚在一起商议。

“这是不是倒计时？”

“我在算。”

“库房内的可疑货物是谁在处理，要派人进入吗？”

“里面正好有个爆处伤退的前同事，已经拿到松田队长提供的装备了，网科来搭载可视通讯！”

“不是水银泵柱，但□□的灵敏级不比它低，化学液体在每个炸弹体的管道内壁内隔离，疑似遥控机制的关键。”

副排手飞速记下松田阵平继续判断的内容。几秒钟后，那个素来可靠的声音停顿了。

他抬头，发觉卷发青年喉结微动，而后道：“是从未面世的新模组，向警视厅和警察厅分别求援，找专家分析！”

爆处的两位王牌在执行任务时很少向外部求援，副排手一听就知道问题比想象的还严重，连忙到一边录数据打电话去了。

而后，穿着黑皮衣的英俊青年蹲下身，最后一遍检查顺手的装备，抛起螺丝刀后反手抓握，在空气里划过一抹匕首般的寒芒。

如惊雷般冷厉。

排爆班的升级扫描仪功能强大，所以松田阵平分外笃定，尽管外表与引爆方式差异过大，单这些炸弹最核心的两层电路处理方式他是见过的。

在一个同样的深夜，从某个海岛的地底传回的图像上。

是同一个组织的作案方式极为相似，还是，沃克群岛上的致命武器同样出自那个君度酒之手呢？

松田阵平认为是后者。

但那个夜晚的远程支援被列为绝密内容封存，他不能表现出见过类似的装置，于是先在参考那天复盘后的心得与经验，在脑海里一遍遍演练如何处理眼前的危机。

五分钟后，爆处的警察陆续乘车赶来，几乎大半的人马都聚集到了海岸。

而案件里似乎还有些可疑的因素。松田阵平若有所思地抬头巡视周遭。

比如，乌丸集团并不是会无目的制造袭击的犯罪团伙。降谷零说，炸弹犯的行动指令好像直接来源于那个组织的首脑，具体原因正在追踪。

“松田队长，你来看这个！”副排手快步走回来，打断了松田阵平的思绪。

他低下头看平板上三维动态图，听副排手解释说：“里面的前辈试探性地拆了一号炸弹的外壳，内部情况和二号们的解析图几乎无差别，但多了这个——”

屏幕上画面切换，显示出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在水泥地面的中心处，是一只黑色的智能手环。

松田阵平辨认出手环上“102”的数字，认出了这是什么：“市面上常见的心跳监测手环，双向连接，既然这一只未被佩戴就说明……”

他猛地回头：“和物流厂有关的人，有谁联系不上？！”

前田通化反应过来：“清水厂长家的电话一直没被打通！”

年长的交番警立刻补充道：“清水家的住处离这里不远，我已经派手下去查看情况了。”

“恐怕找不到他了。”有人提前发现并对这件急情做出反应过来，让松田阵平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瞬。

他又转头仔细地看了一眼货车边的环境，嘴里说：“前田警官，你马上向警视厅上报这件事。”

“好的。”前田通化忙不迭地点头，一手伸到口袋里翻找手机，同时向前走。

他走近松田阵平，忽而又想起什么，抬起左手指着货车远处的某一点：“还有就是——”

松田阵平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锋利的寒芒自他的眼角余光外直刺而来。

“松田队长！！”

“叮铃铃铃铃——”来电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