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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鹧鸪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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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用剪子剪开伤口周围的衣服,绑住肩膀防止等会血喷出来。”虞泠道。

李谲无奈笑笑,尝试了一下,败下阵来:“我真的够不着,你来帮我?”

虞泠看也不看:“我寻秦将军来。”

“等等。”李谲知道实在劝不了她,只好放弃,熟练地将伤口上的箭头取出,而后处理起来。

“原来殿下果然是在诓我。”虞泠抱着胳膊。

“本王——”李谲迟了一瞬,道,“只是想松快点。”

虞泠抿唇,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便出声道:“你......的伤没事吧。”

“没什么事......”话还没说完,他痛嘶一声,“就是有点痛。”

“痛好,痛能让人记住。”虞泠的声音淡去,逐渐,军帐外只余下风声。

李谲担心她已经走了,便强撑着站起身来,他小心翼翼打开军帐,却见虞泠小小的身影早就跑到了别处。他迎着风咳嗽了一声,失笑,到底自己还是没能打动她吗?

如果是另外的人,比如裴贺,她还会这样拒绝吗?

“怎么了?”虞泠推开人群,看向中央躺着的病患。

一旁的士兵急道:“石铁他发了高热了!”

“什么?”虞泠知道受伤并不是最难过的,而是伤口造成的发热,她也顾不上什么,上去就把石铁的脉搏,不好,脉搏微弱且紊乱。

她深呼吸着,去看石铁的伤口,才发现他整条胳膊都被砍了下来,腿也折了,故而才躺着一动不动。

军营中医药条件不好,虞泠只能尽力一试。

她颤抖着双手去重新清理、包扎石铁的伤口,防止血不停的淌,让他失血过多,“找些东西来垫着,不要让伤口再被污浊,还有,找一根铜针,烧红了,将伤口里的脓水引出来。”

“拿支笔来,按照我写的方子制药汤。”

虞泠抬手一抹额头上的虚汗,才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得浑身颤抖。

“虞娘子,别忙活了。”石铁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微弱。

虞泠愣了一下,而后恍若未闻,“纸笔,纸笔呢?”

“好了,虞娘子,我不成了,就别浪费那些药了,给需要的兄弟吧。”石铁道。

闻言周围一片静默,有人默默抽泣开始抹眼泪。虞泠紧紧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复着心情,“石大哥,你放心我会救你的,你还有妻子,你不能放弃知道吗?”

“是啊,石大哥,想想家中的妻儿也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呀!”一个士兵抹抹泪道。他跟石铁是同乡,一起入了行伍,如今又并肩作战。

石铁虚弱笑笑:“你是大哥,我是小弟,从此以后可就没人陪你喝酒了。”

闻言他哭得背过身去。

虞泠不愿放弃,她不是没有经历过人力难为的时候,可那也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去抗争,去认命,可当这件事发生在旁人身上,眼睁睁看着人命折在命运之下。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别过脸去,不让眼泪落于人前。

浸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满手,虞泠克制心里的恶心,慢慢写着方子。

“虞娘子。”石铁抓住她的手臂,艰难的摇摇头,那双眼睛是虞泠从未见到过的眼神,她一时晃了神,手下的动作竟然也停了下来。

秦塞云姗姗来迟,强掩心痛道:“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军医呢?这里怎么让虞娘子来?”

“军医都忙着救治其他将士呢......”有人回答道。

“将军——”

石铁抬起脑袋,终是放弃,沉甸甸地垂下。

“好兄弟,我在呢。只要有我秦塞云在,就不会让任何一人死在这里。”秦塞云上前攥住石铁的手。

石铁轻声道:“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除了这些兄弟,就剩一个家了。我死以后,劳烦将军替我将家书寄回去。”

“虞娘子?”他唤道。

虞泠回过神来:“嗯,怎么了?”

“我们都是粗人,可否让你帮我写这一份家书?”他小心翼翼道。

“可以。”虞泠垂眸目视着他,斩钉截铁道。

石铁微微弯起嘴角,因为痛楚,这份笑略带着些扭曲苦涩,“老爹老娘,儿子不孝,不能为你送终了,以后好好的,今年遇到大雪天,就是儿子来报恩了。兰娘啊,我走了,我不要你为我守寡,尽管再嫁,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下半生过得富足平安。我石铁不是个好丈夫,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为我掉两滴泪,咱们这世的夫妻缘分便尽了,只可惜不能再陪着你,看你把一朵杜鹃花簪在发间,真好看......”

他浑浊的瞳孔不再颤动,话语停在那儿,记忆也停在那儿。

周围响起恸哭声。

虞泠颤抖着将耳朵贴近石铁的胸膛,那个地方已经不再跳动。

一口气堵在喉间,她往后一倒,跌坐在地上。

石铁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浑身沙土,被染的一片黄色。她想起南国王破那日,阿娘也是如此死在自己面前,不断地往外涌着血,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她无能为力。

为什么老天总是要降下灾难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看向露出青白的天空,被泪水四分五裂。

她不甘,可是甘心的人便合该如此吗?

为什么那些作恶的人尚能钟鸣鼎食、潇洒肆意地活在世上,有的人就得死在人迹罕至虫鸟不至的荒漠?

虞泠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从前她救自己,现如今她连旁人都救不了又该怎么救自己呢?难道这一切只是自己在编织一场美丽的幻梦?

老天在告诉她看看吧,意外每一天都会发生,认命并且苟延残喘地活着才是最好的路。

她手掌用力地攥着地上的沙土,又痛又麻的感觉传来,就像她还在朔北做那个卑贱的马奴,跪伏在马驹前,等候贵人玉足踏上脊背。

她无数次望着天上的明月,就这样看着,月光是普度众生的,她望着月亮的时间够久,就能够获得额外的怜惜。

这一刻,虞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会哭会笑,能悲能苦的人。

李谲回过头,见虞泠默不作声退入人潮,他心中异样跟了上去。

风沙推着脚步,就这样走到了天光大亮。

“再走,就不知道在哪里了。”他轻声道。

虞泠缓缓道:“殿下忘了?我是南国人,在哪里都不会走丢。”

“我说,别走了。”李谲上前,意图拦住她,不小心扯到自己的伤口,顿了一下步子。

“战局已定,王爷答应我的,放我走。”

虞泠只道。

李谲不想说自己现在不想放走她,只是找了个借口:“你要去哪里?你还能去哪里?”

“天涯海角,会有我的一隅之地。”虞泠深吸一口气,“王爷曾说会帮我找到我的落点,可我是注定漂泊的人,在一个地方待了太久就会有依恋,依恋就会让我受伤,如同今天。”

今天——

李谲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是石铁的话刺激了她,让她原本保护自己那一层名为漠然和冷血的躯壳有了裂纹,她想离开,也是重新开始。

“倘若本王,不想让你离开呢?”他面容悲伤。

虞泠微微摇头,眼神像是一湾潭水:“天下之大,人固有一别,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她话音刚落,李谲的面色一变,他几近哀伤,出言道:“本王不想与你音尘各悄然,本王想与你千山同路。”

“同路者应当是同志者,我与王爷本就是不同的人,您将我拉入了局,现如今战局已定,我做了我该做的,您是上位者,应懂得一言九鼎的道理。”

李谲倾向她,背后是昏黄的沙漠映照着模糊苍白的长天,寒风如练,将他们包裹起来。

就要下雪了。

“阿泠,难道这么多天你从未对我动过心?”李谲眼睫颤动,纤长的睫毛上落下点点白沙。

虞泠凝眉,她不是没想到李谲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这心思竟会让他背弃诺言强留下自己。

她坚定的摇头。

不仅没有动过心,她对这个心思深沉的秦王殿下连半分好感都没有。

李谲失笑,他想起那次无数次萦绕在自己耳畔的醉话,“你还是喜欢他是吗?”

虞泠道:“殿下,难道一个女子拒绝你必须要因为另一个男子吗?我不喜欢欺骗,禁锢,还有威胁。”

他样样都撞到枪口上了。

李谲迎着风咳嗽了几声,扭头看向远处的沙丘,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让你走。”

“谢过殿下。”虞泠抱拳,“愿我们不会再相见。”

李谲看她,他的瞳孔有些红:“你是当真不愿与本王再相见?”

虞泠没有说话,她既然不喜欢李谲,自然不会跟他探讨情感。

“本王一个心思深沉,阴狠毒辣之人,欺骗你,禁锢你,威胁你,如今能够做到言出必行,是不是算在你心中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李谲最后问道。

虞泠转过身,对于他乞求的目光,终于是点了点头。

......

十五,宜出行。

虞泠动身,准备离开军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许是凉州,也许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之离任何可能禁锢她的人越远越好。

她骑着一匹小马驹,优哉游哉行在荒漠之上,手里横着那只竹笛,轻轻吹奏着曲子。

倏地不远处传来沙沙的马蹄声,虞泠敏觉地转过身,反手抽出马身上悬挂的弓箭,指向尾随的人。

她瞳孔一定,眼前的人是那个曾借给自己马的士兵。

他面上有些难堪,道:“虞娘子,我奉命来拦你。”

“拦我?”虞泠诧异,难道是李谲的命令,他明明说好让自己走的,难不成睡了一晚觉反悔了?

士兵摇摇头又点点头,

“罢了,虞娘子你是个好人,你走吧。”

虞泠没想到他会违背李谲的命令放自己走,缓缓将手上弓箭放下,长长作了一揖:“谢过你。”

曾并肩作战过,谁都不想落入自相残杀的地步。

她缓缓转过身,奔向那一望无垠的沙漠,远方早已有了重重山脉的拓影。

此后,天高路远,万顷波中得自由。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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