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池墨没课，被导师叫去整理之前毕业生的毕业论文和档案。

他在办公室忙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撒在窗户上落了余晖，他才分过神看了几眼，微微怔了怔。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办公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老师。没过多时，池墨的导师也进来了，看着池墨居然还没走，讶了一瞬。

新生分了导师之后，她开过一次很简短的会议，有好几个没来，当时人少，坐得也近，所以她对池墨有了一点印象。今天她给池墨的班级上完课，学生蜂拥着出了教室，只有池墨和另外两个学生还没走，可能是嫌挤，所以想等会儿再走。

她一眼就认出了池墨，无他，池墨相貌太精致了，是个人遇见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那种。而且不同于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浮躁，看起来也没有叛逆期，好像被教养得很好。

她是今年刚考进学校的，手里没权，学校给她安排的课多，杂事也多，还带了几个毕业生。杂事的其中之一就是毕业生的资料，周三要全部归档，奈何她分身乏术，只得想到她手下的学生。

除了大四的毕业生之外，其他学生就只是挂个名而已，除非竞赛和项目需要指导老师。她人微言轻，有学生参加项目都不会找她指导。所以当她试着联系了几个学生，最终都还是拒绝了。

她看了几秒，走下讲台叫了一声池墨，池墨就站起来走到她跟前了。

临走之前她告诉池墨，弄不完没关系，有人能帮一点，她也稍微轻松一点，想不到池墨弄到这个点。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论文都贴上了标签，档案也整理好了，外面附了一张纸，写得清清楚楚，关于里面的内容。

她道了一声辛苦，又问池墨：“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吧。”

池墨摇头，“没关系的老师，晚上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你有其他事可以找我。”

他们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加了微信，只是还没有聊过天。

这个时间的教学楼已经快空了，一阵欢声笑语徜徉在楼下，暖黄色的光倾洒在楼梯拐角，温和又沉寂，是一幅很好的场景。池墨掏出兜里的手机想把这一场面拍下来，慢慢地，有人搭上了他的肩头。

池墨还保持着拍照的姿势回头看去，陆从砚一张棱角锋利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抬起胳膊隔着衣衫握住了池墨纤细的手腕，调整了一下池墨手机的位置，那束余光就被框了进去，池墨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陆从砚看了他一眼，按了拍摄键。

身后的人撤了，池墨也放下手机转过身，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找导师讨论毕设的事。”

“这么晚还没走啊。”陆从砚感叹。

池墨嗯了一声，垂眸：“帮老师整理了一下资料。”

两人一起下楼。

下台阶的时候池墨忽然才想起来，好像就是这里，陆从砚被他撞得摔在地上。

今天是江恒的生日，池墨先去宿舍拿礼物，下楼的时候陆从砚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会儿正是高峰期，市区里面太堵了，陆从砚走的外环，虽然要绕路，但是快一点。

在车上的时候，池墨忽然问：“师兄，你觉得大学怎么样？”

他原先还能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告刘澈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那之后呢。说实话，已经上了一个学期的池墨有点迷茫。

陆从砚看着窗外的车流，可能是想了一瞬，才答道：“大学是圣地。”

“不只是知识的圣地，也是我们人生的圣地。”陆从砚和缓地说，“在大学的时候，你不需要考虑分数，不需要考虑工作，你做什么都可以，有大学为你兜底，这段时间你就是最自由的。以后的生活，柴米油盐，项目对错，喝酒应酬，都得自己来，都被架在上面，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挣脱人生的枷锁，唯独大学，它最包容。”

“你会想念吗？”池墨问。

陆从砚说：“会的。”

“我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池墨想了想说：“那我得好好珍惜。”

陆从砚嗯了一声。

池墨又说：“毕竟是无价之宝。”

陆从砚笑了笑。

就这简短的几句话，倒是将他们先前的生疏拉近了不少。

他们到华庭，上楼敲门，是宋凛开的门。他今天在外面有事，忙完就直接过来了。

江恒最近被毕设和公司转正的事情折磨得心力交瘁，原本都不想过，还是张妙盈提醒他的。

马上就要毕业，上班之后能聚一下的机会就更少了，所以就这样简单组织了一顿饭。

张妙盈难得下厨炒了两盘菜，剩下的都是江恒和陆从砚准备的。

在这里面唯一的富二代就是陆从砚，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是宋凛。

池墨站在厨房门口问了一声:“需要帮忙吗？”

江恒自是了解池墨的手艺，冷笑一声:“你要干嘛，赶紧坐着去，别祸害我厨房。”

“好好说话。”张妙盈正在切菜，闻言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江恒。

又转身对池墨说:“你先跟宋凛去玩吧，我们还要一会儿呢。”

池墨点点头，看了一眼掌勺的陆从砚就出去了。

走过去，池墨向宋凛问了一声好，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宋凛正在打吃鸡，顺便匆匆抬眼问了一下池墨，“会玩吗，下把我们一起。”

池墨说:“我玩得不好。”

“没关系。”宋凛笑笑，“我也很菜，勉强不落地成盒。游戏而已，随便玩玩。”

池墨说了好。

池墨说自己玩得不好还真不是谦虚，他玩MOBA游戏还行，吃鸡打上几局就头晕，而且方向感不好，判断不来敌人的方位，被打成盒子的时候都不知道敌人窝在哪里。

宋凛技术比池墨稍微好一点，带着池墨搜了几个房间，听到枪响声，赶紧跑过去灭了几个人。

给池墨留了一个盒子，他俩舔完包之后，宋凛开车带着池墨跑毒。

还有两个队友好像也是双排，他们和宋凛开麦说了敌人位置，偶尔交流几句，池墨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安静地跟在宋凛后面，连听筒都没开，他和宋凛坐得近，会干扰对方。

看池墨ID和性别符号就能知道是一个技术一般的男生。

三号队友是个社牛，跑毒的时候还在聊天，说的都是一些废话，比如他那边天气怎么怎么样，午饭吃了什么之类的，队友见他烦便不再搭理他，宋凛怕冷场，附和了两句。

于是三号选手便缠上宋凛，“哎兄弟，你这是带朋友玩吗？”

宋凛说是啊。

三号男生说:“感觉这位小哥哥好高冷的样子啊，都不说话。”

“那你是没见过更高冷的。”宋凛嗤笑道。

三号男生啊了一声，“不会吧。”

宋凛笑了笑还要多说，沙发往下一沉，陆从砚坐到他身边。

宋凛磨平嘴角立刻闭嘴。

三号像个棒槌一样让宋凛多说一些，见宋凛没反应，又将视角转到池墨身上。

池墨翻墙都不太熟练，还要找准角度往下跳。

三号队友笑了一声，问宋凛:“哎四号，能帮我要一下一号小哥哥的微信吗，他好像没开听筒，你转达一下。”

池墨抬眼看了一眼宋凛的手机，不知为何又看了一眼坐在宋凛旁边的陆从砚，两人对上视线，池墨垂下眼，顿了顿，跟着宋凛继续跑。

“你要他微信做什么？”宋凛疑惑。

三号不知哪来的第六感，自信说道:“我直觉，他应该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所以想深入交流交流。”

宋凛道:“万一他丑如夜叉鬼魅。”

说完宋凛看向池墨，池墨对着他摇了摇头。

宋凛就是开玩笑的，只是一局游戏而已，他怎么可能会把池墨的联系方式给一个陌生人。

三号网友似是还在犹豫，最后妥协，“你问一问嘛。”

这一句撒娇听得在场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从砚接过宋凛的手机将他的麦和听筒全关了，才起身离开。

吃饭的时候，池墨坐在陆从砚旁边，对面是江恒。刚开始他们起身碰了一杯庆祝江恒的生日，坐下之后便无言吃饭。

按理说吃饭时是不该说话，但池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怪怪的。

偶尔宋凛抱怨几句学校的事，江恒搭几句话腔。

好像正常起来了。

可能是担心冷场，有可能是今天在车上与陆从砚聊的话题，池墨好奇地问了一句:“宋凛哥，你毕业了打算做什么？”

陆从砚自是不用担心，江恒也找了建筑公司上了好几个月的班了，听说宋凛一直呆在学校。

宋凛笑了笑说:“我不像他俩精力多，一个毕设就能要了我的命，我打算等毕业答辩完了休息一阵再找工作，其实现在都是一样的。”

池墨了然地点点头。

张妙盈忽然问:“江恒，你什么打算？”

池墨看了看他们，不太理解。

两相沉默。

池墨感觉自己都呼吸不过来了，看着江恒夹起一筷子绿菜送到嘴里，淡淡说了一句:这菜味道有点咸。

端菜上桌的时候，张妙盈说过，哪俩盘是她炒的。

几乎是一瞬间，战争便在沉默中爆发。张妙盈起身摔了筷子和碗，擦着江恒的脸过去。

碗因为撞在冰冷坚硬的墙上而碎裂，米饭倒了一地。

池墨要夹菜的筷子都顿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他们。

宋凛和陆从砚站起身。

没人说话，沉默几瞬。

宋凛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今天还是江恒的生日呢。”

意思就是看在生日的份上算了。

但张妙盈明显没这个意思，池墨也不好意思吃了，将筷子整齐放在碗上面。

江恒一脸无所谓:“都吃啊，站着做什么。”

没人动，江恒的火气好像才上来，起身一把扯开碍事的椅子，因为用的力气太大，椅子的一面腿碰了一下桌子，有几盘菜摔落在地上，碗碟发出清脆的声响。

池墨吓了一跳，被陆从砚拉到一旁。

江恒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妙盈，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是我想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张妙盈红着眼眶，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们之前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江恒说:“我之前是说过要留在南城，但你看现实条件允许吗，我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留在这里。”

没等张妙盈回答，他继续说:“好啊，留在这里，永远做一个被奴役的牛马，每天忍受着没完没了的责问和工作，有意义吗？”

“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忍且现实，很多事情，自从我们踏进社会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选择权了，我们就像菜市场被挑拣的菜，没有尊严没有目的地。我们首先要做到对自己问心无愧，才有资格谈留在哪里。”

“你对自己问心无愧了，”张妙盈问，“那我呢，我们呢，我们又该怎么办。”

江恒破罐子破摔，“怎么，不留在南城，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张妙盈坚定道:“是。”

“那就算了吧。”

“江恒！”宋凛皱眉道，“别胡说。”

江恒无动于衷。

张妙盈失望地看着他，最后抬脚离开，将门摔得喷天作响。

剩下四个大男人，默默看着几盘菜，好像在给桌子上残留的食物开追悼会一样。

宋凛犹豫说道:“你还是去看看吧，一个女孩子万一出什么事了。”

江恒看起来好像已经精疲力尽了，他后退一步坐到椅子上，懒懒靠着椅背，无力捏着眉脚，“你们回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几个人还是没动。

池墨摸不清他们的意思，说:“哥，我帮你收拾一下吧。”

在家里的时候，郑雪喜欢做饭但是不爱刷碗，又嫌刷碗机刷不干净没有买，所以家里的碗筷经常是池墨收拾着洗的，他能把灶台打扫得很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又踩到江恒哪个雷点了，他几乎是在池墨说完的一瞬间，冲着池墨怒吼道:“我说了，赶紧滚！”

宋凛不解:“吵架就吵架，你朝池墨撒什么气啊。